第二章观音宗举宗入凉,徐凤年探访流州(1 / 3)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有一物劈开湖面,露出一颗巨大狰狞的头颅。与此同时,观音宗宗主却没有盯住浮出水面的湖蛟,而是转头望向山顶。

有人站在那里,身前悬浮着一个白碗。

有近百白衣男女一路悄然北上,先渡海,再入蜀,采撷山巅雷电,收集无根阴水,降伏山魈精怪,超度游魂野鬼,唯独绕过寻常百姓,并不轻易现世,偶有跋山涉水的樵夫猎人撞上这一行神仙,也仅是惊鸿一瞥,误以为撞见了山川神灵,慌乱中赶忙跪拜致礼,壮起胆子抬头之后,一行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九十八位观音宗仙师来自南海孤岛,与北方扶龙系练气士宗旨相异,从不掺和庙堂政事,偶有登上神州陆地,也是如这次一般隐于山林。观音宗这次几近倾巢而出,是开宗以来六百年不曾出现的稀罕光景。大奉王朝的开国皇帝曾经下旨恭请岛主入朝为帝王师,观音宗拒旨不受,差点引发兵戎,只是天高地远海阔,大奉高祖只能悻悻然作罢。这趟北上,观音宗不但岛主亲临,六位长老除去一位百岁老人驻留岛上,负责看护观音宗府门,其余五位都跟随队伍。此外,自岛主以下有四辈,总计九十八位练气士,联袂往北而行,逢山跋山,逢水涉水,人人白衣飘然,有神仙之姿。

这一晚于旧西蜀某处深山野林稍作休憩,临湖而停,遵循古法,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除了各自携带的轻便行囊装有简单衣物和粗劣干粮,并无一样累赘物件。观音宗弟子男女皆有,不过略显阴盛阳衰,大概是女三男一的模样。观音宗临时驻扎的那片大湖,湖上有一座栈桥,岸边有古老的晾架经幡,只是荒弃了不知多少年,处处朽坏。月色之下,湖水熠熠生辉,如一大块幽绿翡翠。大多数年纪不大辈分不高的练气士都临湖而坐,观湖月而悟玄。与道教真人一入一品即指玄相似,修为艰深的练气士“近水楼台”,大多掌握一两种指玄玄妙。

练气士讲究“年少早发”,开窍越晚,成材越难,少有大器晚成的情况。当代宗主便是在十六岁悟得指玄,此后一路坦途,境界稳固攀升,将近百岁高龄,却童颜永驻。不过,要论百年来观音宗天赋最优者,还是那位十二岁得指玄秘术、二十一岁真正跻身指玄境的女子,只是当时陆地之上以年轻剑神李淳罡为尊,一柄木马牛无坚不摧,竟将这名天资卓绝的女子硬生生打回了南海,至死也不曾踏足陆地。不过她在古稀之年终于寻觅到一位关门弟子,并倾囊相授。如她这个授业恩师一般,那徒儿年纪轻轻便行走中原江湖,似乎比她这个师父要幸运些,尚未遭遇重挫,事实上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如果那位年轻藩王不是念着与观音宗还有一桩三年之约,那就不光是夺走一幅陆地朝仙图,这位昵称“卖炭妞”的妙龄女子恐怕是要“淹死”在江湖中。她在幽燕山庄拐走徐凤年一百多柄剑,结果还了观音宗两大镇岛重器之一,亏大了。只是不知为何,她被指玄剑客糜奉节监视着送返海边,忐忑不安地乘船回到宗内后,脑子里想好的几十个理由借口一个都没用上,她只须喊一声师姐的岛主竟不闻不问,更别说苛责了。直到现在再度踏上陆地,卖炭妞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此时她跟师姐和一位得喊自己师伯祖的女子练气士一起走在那座古老的栈桥上,大概是心虚,卖炭妞这次北上全无以往在岛上的跳脱行径,老老实实,乖巧得让那一帮师侄都感到匪夷所思。

卖炭妞的师姐,即观音宗宗主,果然与中原江湖传闻一致,姿容如初嫁妇人,原本不论女子如何保养,都极易泄露真实年龄的眼角亦是不见丝毫皱纹,肌肤更是光洁如玉,在月光的映照下,隐隐约约有光华流淌。她姿容妩媚,只是身形尤其高大,比起北地男子还要高出小半个脑袋,可谓体态雄健非凡,腰间悬挂有一柄古朴铜镜。她望着波光摇曳的湖面,轻声问道:“英毅,入蜀以来,可有所得?”

面容瞧着比她还要年长一些的女子,背后负有一柄乌鞘符剑。这名叫英毅的女子真实年纪已经将近三十,但瞧着撑死也不过二十出头,依旧可算风华正茂,只是比起她身前几步外的岛主,就相形见绌了。她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蜀地是神州大陆高低之间的过渡地带,就如东西两股势力在此争锋对峙,故而多角峰、刃脊、槽谷与冰斗等地貌。蜀国一隅之地,历来皆是数蛟内斗不成龙,气数难出也难进,因此成不了世人眼中的龙兴之地,那些偏安政权,从来无法影响中原王朝的大势。这一点,不因陈芝豹入蜀封王而改,以此可见,离阳赵室将这位兵部尚书放到此地正是一箭双雕,既钳制了北凉向外扩张,也限制了陈芝豹本身的气运。只是??只是英毅看不透一点,我宗入蜀以来,有一股庞大的浩然气涌入蜀地,陈芝豹裹挟此势,趁机出蜀进入南诏,南诏境内有一位离阳前朝郡王建府,不得人心已久,陈芝豹本该吞并了此人的气运,如虎添翼,可是陈芝豹偏偏不取,这又是一怪。”

卖炭妞皱了皱鼻子,说道:“蜀地自古即是锁龙的牢笼之地,不过当初离阳天子并无算计陈芝豹的初衷,本意是将其安置在南疆北境,与顾剑棠一北一南,互守国门,只是陈芝豹本人执意入蜀。要我看啊,陈芝豹就是个心比天高的疯子,觉得他哪怕在蜀地,孑然一身,白手起家,也同样能成事,要做出前无古人的壮举给别人瞧瞧,天底下找不出比他更自负的男子了。师姐,你说是不是啊?”

观音宗宗主不置可否,反问道:“卖炭妞,那股蹿入蜀地的浩然气,你可有辨出根柢?”

卖炭妞眨了眨眼睛:“师姐,真要我说吗?”

宗主出现片刻不易察觉的恍惚,撇过这个话题,轻声说道:“这趟赶赴北凉,在入境之后,不许生事,尤其是你,卖炭妞,听到没?”

卖炭妞低头哦了一声。

宗主微微加重语气:“如果被我获知你去找那北凉王的麻烦,两罪并罚。”

原本眼珠子急转的卖炭妞顿时一脸颓丧,恹恹地问道:“师姐,邓太阿也太牛气了吧,一剑掀起浪涛淹了咱们观音宗不说,为何由着他在岛上做客,还让他大摇大摆离开?若不是师姐你提前出关,他还叫嚣着要打烂咱们那口镇压无数妖魔的天镜呢。这种闯进家门捣乱的家伙,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啊!师姐你又不是真的打不过他。再说了,就算没有必胜把握,邓太阿当时刚跟那个老家伙打了一架,两虎相斗争执不下,师姐你只要出手,一下子就能收拾两个,那咱们这趟去北凉那个破地方,不就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了吗?”

宗主笑了笑,曲指在卖炭妞脑门上一个板栗重重砸下:“心不正则气不顺,若是气不顺,你空有一身磅礴气息不得出窍,就如名剑无法出鞘,又能做什么事情?”

卖炭妞双手抱着脑袋,一脸委屈。

宗主柔声笑道:“知道你故意这么说,是为了师姐着想,怕师姐被邓太阿所阻,贻误了心路行程。卖炭妞,你多虑了。师姐哪怕没有提早出关,也胜不过邓太阿,可这又何妨?我辈练气士,本就不用在武道上与谁一较高下,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降伏镇压那些恢恢天网之下的漏网之鱼。”

卖炭妞叹气道:“师姐,广陵道接下来也会有无数冤鬼亡魂需要超度,一样可以积攒功德,还安全,咱们怎么不去那里,为啥要去北凉以身涉险?”

宗主摇头道:“一来那边自有北方依附赵室的练气士,我们去了,难道要做莽夫斗殴不成?再者去北凉,还有一事要确定,即此代真武,是否当真是那‘止戈’之人。离阳好不容易统一中原,天下初定不过二十余年,若是被北莽祸乱,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卖炭妞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了仇家平天下,如此说来,那姓徐的岂不是比天大的笑话更是个笑话?”

宗主转头问道:“那你还对他心怀怨气?”

卖炭妞嘿嘿笑道:“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宗主望向平静如镜的湖面:“那好,就由你牵头。我们这次登门造访,需携礼而往。”

卖炭妞嗯了一声,神情一敛,凝重肃穆。那名站在一旁的负剑女子练气士有些讶异,却不明缘由,只能拭目以待。卖炭妞说了一句“先上敬酒再上罚酒”,翘起无名指,拨起一抔湖水弹向空中,如点起杯中酒,连续三次拨起湖水,分别祭拜天、地和先祖。在此之后,湖边九十多位或静坐或卧睡的宗内练气士闻讯站起身,如临大敌。三敬酒之后,卖炭妞双手掐诀,对湖边众人朗声说道,先对各自符剑注入气机,然后放弃驾驭。观音宗练气士不论辈分,纷纷照做——须知卖炭妞是天生剑胎的奇异资质,练气也好,习武也罢,都能事半功倍。

练气士有三十六人佩剑,小半数人携带数柄符剑,最多者匣中剑有七,湖上符剑共计八十四,剑光四射,五彩绚烂。

有一物劈开湖面,露出一颗巨大狰狞的头颅。与此同时,观音宗宗主却没有盯住浮出水面的湖蛟,而是转头望向山顶。

有人站在那里,身前悬浮着一个白碗。

湖中那尾黄蛟破开水面,挺直身躯,俯瞰栈桥上的三名女子。这头灵物无角有鳞,北方练气士谓之地蝼,相传是龙鲲交媾所生,身躯似蛇却有四足,两缕深黄色龙须微微摇曳,两颗龙眼中带着与人相似的情绪,绝不可等闲视之。这条大蛟已经浮出水面的身躯长达六丈,两只爪子按在湖面上,眯起眼珠,嘴中吐出一股淡青色的气息,似乎在嘲讽桥上练气士的不自量力。蛟,龙之属也,天地宠儿,传说拥有无与伦比的威势,尤其以所衔龙珠最为珍贵,仅存在于神怪志异小说之中,无人得见,即便是擅长望气寻龙点穴的练气士,往往一辈子都罕见蛟龙真容。观音宗绝大多数仙师此时就沉浸在惊艳和悚然之中,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大蛟啊!练气士的符器,只要是跟蛟龙沾边,无一例外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不过栈桥上的卖炭妞毫不惊奇,她在地肺山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条黑龙,这头黄蛟比起那条窃据道教第一福地的黑龙,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如今杳无音信的现任武当掌教李玉斧,就是在地肺山斩龙一役大放光彩,一举成名天下知。

卖炭妞双手结迅速印,跃入水中,在湖面上凌波微步,围绕那条黄蛟灵动地奔跑起来,同时吐出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辅以包括内外狮子印在内的九记手印。八十四柄飞剑留下三柄安静不动,另外八十一柄以每九柄组小阵,九小阵成大剑阵,一柄柄符剑悬浮于水面上空,高低不同,剑尖朝下,分别吐出罡气,相互牵引,湖面上仿佛有无数水蛇游走,最终结成宝瓶印,将那条始终岿然不动的黄蛟围困当场。卖炭妞结印之后,虽说剑阵顺利完成,她也一脸轻松,嘴上念叨着“本姑娘一定要抓住这条长虫”,事实上并不轻敌,在湖面上一个身姿曼妙的滑步,娇躯倾斜的同时,一只纤手在水面上看似鬼画符般胡乱勾画,然后轻念一声“起”,竟然握起一团形如大奉官员早朝所拿“玉笏”的湖水。

卖炭妞拎出的这团湖水被当作了制符的材质,这种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随后她继续绕着那条黄蛟转出一个半圆,神情异常庄严,口中念念有词:“天真皇人,落笔成书。”

那块碧绿色的水笏顿时大放光明,有紫薇气旋旋而生。卖炭妞绕到黄蛟身后,双手手指捏住笏板,做出人臣朝奉天子状,沉声道:“凶秽退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道教任何境界深远的玄秘符箓,莫不是取法天地,卖炭妞先前的剑阵即符,取自蜀地山川的锁龙形势,随后的“笏符”更是独具匠心。只见卖炭妞双手猛然抬起,重重砸下,空中凭空出现一块气机浓郁的庞大笏板,朝黄蛟的背脊迅猛拍去。

那头静如塑像的黄蛟终于有所动作,提起一爪,轻轻按在湖面上,悬停于湖上的那座剑阵顿时摇摇欲坠,距离破阵只有一步之遥,但八十一柄剑靠着均摊黄蛟的一爪之力,总算一柄都没有毁坏。背对卖炭妞的黄蛟似乎流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略作思索,转过头,咬住那块凝气而成的大笏,一口就将笏板撕咬得支离破碎,而卖炭妞手中所持的笏符本体,也出现一丝丝龟裂痕迹。黄蛟甩了甩头颅,龙须飘摇,然后猛然间瞪大眼珠,露出大口,作天王张目状,对着蝼蚁一般渺小的女子狰狞嘶吼!

卖炭妞始终手持水笏,身躯在湖面上倒滑出去,被这一口恢宏龙息吹拂得满头青丝飞舞。卖炭妞一路退到离湖岸还有几丈远的地方,这才松开手中笏,那笏板却也不坠地。卖炭妞嘀咕了一句:“敢吐我一身口水,非要你好看!”她瞥了眼剑阵,再次在湖面上奔走起来,同时轻声说道:“一念玄台生紫盖,一念令我通自然,一念助我升太清。念念不忘,普告九天!”

每诉“一念”,余下的三柄剑就拔高一次,急速升入月空,而卖炭妞本身也满身紫金颜色,在旁人眼中恍如神祇。黄蛟凝视着那股熟悉的气息,似乎有些忌惮,继而怒火滔天,湖上双爪猛击湖面,隐藏在湖底的龙爪也开始翻江倒海。困兽犹斗,何况是它这种几近化龙之后可与天地同寿的半神长灵。一整座湖当即便如热锅沸水,无数白雾升腾,天摇地动。虽然卖炭妞的三柄符剑陆续从高空刺入湖中,除了一柄被龙尾扫掉,两柄都钉入了黄蛟背脊中,可黄蛟仍是没有身受重伤的颓败模样,反而助长了它的疯魔气焰,四爪反复起落,龙头抬起,龙尾砸水,嘶吼如雷鸣。湖水四溢,浸湿湖岸,观音宗练气士早已后撤,唯独栈桥上卖炭妞的师姐纹丝不动,不过也不再望向山顶,而是略带怜悯地看着湖中那条龙气可以推本溯源到高原的黄蛟,淡然命令道:“英毅,敛气入宝瓶。”

栈桥上身形摇晃的女子仙师点了点头,双手结印,悠悠然一吸气,将湖中疯狂流溢的龙息龙气吸入腹中。

原本头颅朝向卖炭妞的黄蛟,很快感受到身后小毛贼的偷窃行径,缓缓转过那颗硕大头颅,死死盯住栈桥上的两名练气士。

宗主皱眉说道:“卖炭妞,别玩了。”

卖炭妞笑了一声,嚷着“知道啦知道啦”,从袖中滑出一块雕有双龙衔尾的玉佩,露出一脸肉疼的委屈表情,唉声叹气着捏碎玉佩。

她的师姐望向湖岸,平静地道:“孙哑,敕雷厌胜。”

一名年轻男子练气士闻声,立即打开脚下那只行囊,露出一块青石雕刻、方方正正、不下百斤的仰卧磐龙礅子。礅子六面各凿有一孔,其中有赤色雷电流转。年轻男子捧起礅子,怒喝一声,抛向湖中。

栈桥上的宗主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齐隆中,结镜!”

另外一位中年练气士顶着差点让他窒息的巨大压力,一鼓作气长掠到湖边,蹲下后双臂伸入湖水中。以他为起始,湖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冻起来。

此时,湖中的卖炭妞已经捏碎双螭玉佩,湖上幻化出两条体型逊于黄蛟的小螭。桥上名叫英毅的女子练气士则在疯狂汲取黄蛟的龙气。年轻练气士孙哑抛出那只磐龙礅子后,礅子在湖上空悬停,天上有一道天雷砸下,击中礅子,顿时金光四射。电闪雷鸣之际,一条条金线在湖上绵延开来,像一张象征天道的黄金法网。负责结镜的练气士已经把整个湖面都冻结住,湖上寒气森森。

万事大吉,只欠东风。

身上不知藏了多少上品符器的卖炭妞正要祭出一样压箱底的物件,就在她即将一举降龙之际,异象横生!

那条黄蛟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观音宗宗主也瞬间从栈桥上消失。

山巅之上,她望向那个低头俯视身前白色大碗的中年书生,沉声道:“姓谢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书生抬起头微笑道:“澹台平静,别仗着年纪大就倚老卖老,女子这般作态,不可爱。”

宗主冷笑道:“你谢飞鱼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空有一身修为,却藏头缩尾,到头来连女儿也不敢认,就是大丈夫了?!”

书生依旧是笑眯眯地打趣道:“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真名澹台平静的高大女子脸色阴沉,显然是破天荒真的大动肝火。虽说观音宗向来不理俗世纷争,兴亡自有天定,可此人当年放出话来,只要他不出太安城一日,南方大练气士就不可越过广陵江一步,这本就是在多此一举地刻意针对观音宗。

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儒生不去看澹台平静的脸色,低头望向水碗,碗中游弋有一尾寸余长的黄色小蛟,除此之外,还有两条小螭和一条赤蛟,长度都差不多。

蜀地已无蛟,尽在我碗中。

儒生笑了笑,轻声说道:“咱们都是顺势而动的世外人,知道天地运转自有规矩。你想要用此蛟给北凉王徐凤年补气,可就坏了规矩。”

澹台平静地讥讽道:“那你帮陈芝豹捕捉蜀地蛟螭,为他铺路,就没有坏了规矩?”

姓谢的读书人摇头道:“体悟天道,你差得太远,咱们虽是缝补天道的同行,可我劳心,你们练气士不过是出力。”

澹台平静嘴角勾起,怜悯的眼神宛如先前她看待那条黄蛟。

读书人环顾四周,和颜悦色地微笑道:“知道你留有后手,邓太阿的飞剑嘛,我打架的确马马虎虎,可打不过总跑得过,是吧?”

山顶上仅留下高大女子一人,但是从山顶到蜀中地带,出现了连绵不绝的雷鸣声。

澹台平静身边出现两个男子: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和独臂老人。

邓太阿和隋斜谷。

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悄无声息递出地仙一剑的邓太阿揉了揉下巴,自嘲道:“这家伙脚底抹了油?跑得可真快,我追不上。”

澹台平静叹了口气,有点惋惜,问道:“接下来你去哪里?”

邓太阿淡然道:“找我那徒弟去。反正北凉是绝对不去的,有隋老前辈陪你们就够了。”

隋斜谷瞥了眼那高大女子,笑道:“小澹台,自打当年第一眼看到你,我可是追了你八十几年,真不给个机会?你要是答应,我就把一身所学都传授给那卖炭妞儿。”

澹台平静完全没有理睬这个老不修,下山去了。

隋斜谷龇牙咧嘴。

比这两位要年轻好几个辈分的邓太阿玩笑道:“老前辈,追女子可不像咱们练剑啊,哪能这么直截了当。”

隋斜谷瞪眼道:“你不一样是个光棍?到了老夫这个岁数,也还是老光棍一条!”

邓太阿哈哈大笑:“借老前辈吉言。”

笑过之后,邓太阿感慨道:“吴老头儿也不真是冥顽不化的老古董,总算做了件让我觉得爽利的事情。”

隋斜谷点头道:“出冢九十九剑,加上老夫这把破剑,刚好凑足了一百剑,怎么都够北蛮子吃一壶了。”

邓太阿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的话,也许要加上我这一剑。不过到了那一步,也许大局已定,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都说不上了。”

隋斜谷豪气冲天,大笑道:“不说其他!到时候那可就是整个中原的好剑加上那三十万北凉刀啊,这个场景!”

一支商贸马队进入流州境内,来到凉州与青苍城中间的马鬃山。一眼望去,尽是棕黄色的戈壁残丘,难以耕作,山势呈现出一排排南北向的雁行状,山口之间,风急沙大飞如刀,由东往西的马队就要从此穿过。在朝廷将北凉原有三州纳入版图后,离开此地就算是出塞离边了。近二十年来不乏诗人远游此地,多有脍炙人口的边塞诗篇传诵朝野。

此次北凉道设置流州,离阳朝廷大概半年后才下达诏令,数十人得以升官加爵,主要一封就是拔擢杨光斗为流州刺史。中原官员根本就没听说过此人,但也心知肚明,这是赵廷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徐家在北凉的只手遮天。太安城的圣旨几乎与北莽举国兵马南侵的消息一同传出,京城马上就有人幸灾乐祸,传出“且看你北凉横行到几时”的说法。北莽陈兵西线边境的传闻得到确认,竟将广陵道征战失利的阴霾冲掉了许多。在许多人看来,只要不打顾剑棠大将军把守的东线,一来离阳不用两线作战,二来凉莽死磕本就是狗咬狗。如果说北莽是一头垂涎中原肥肉的野狗,北凉也好不到哪里去,对离阳朝廷而言,始终是一条不太听话的看门狗,野性难驯。

随着北凉道对流州逐渐解除许多禁令,一些流民不但可以返乡祭祖,甚至还能投军边关,而且旧三州的老北凉也能顺利进入流州,寻觅淘金的商机。这支穿梭于马鬃山的马队就是如此。马队主人是陵州的大户,世代经营茶马盐铁这些大宗生意,祖上是跟随“人屠”南征北战多年的武人。徐家扎根北凉后,官职只爬到从四品武将的老人死于沙场旧疾,据说当时连北凉王也曾亲临灵堂拜祭,这份殊荣,在将种门庭多如牛毛的北凉境内屈指可数。随着老凉王徐骁的去世,那次待遇就越发成了这户人家的护身符,别家的边境生意开始凋敝难行,他们做生意反而越来越畅通无阻,甚至还顺利把家族枝蔓伸入了流州。将近百人的傅家马队中夹杂有两个外人,是一对师徒。马队几位常年行走边关险地的主事人对此都不太欢迎,只不过听说是陵州一位连傅家也招惹不起的当红官老爷发话,说是那世家子吃饱了撑的要游历塞外,马队不得不予以收容。傅家虽然有老家主辛苦积攒下来的香火情,但因为之后两代都遵循祖训远离官场,难免露出疲态,还是要看人脸色行事。傅家名义上的领队是傅家三房的长孙傅震生,由两名熟悉边境的老江湖帮带着。这傅震生一身书卷气,不过传言族内武艺教头对其习武天赋赞不绝口,至于手脚把式的深浅,从没人见过他出手,赵家宝和冯千祥两位在江湖沉浮中练就火眼金睛的老人也吃不准,江湖规矩是看低易看高难,想必傅震生的身手差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