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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 何谓披星戴月(5 / 5)

作品:《剑来陈平安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揪心,莫不是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色?

陈平安什么误会都扛得住,独独受不了这等冤枉,气笑道:“赶紧跟随书生过河,少想些有的没的。”

女鬼也真的不敢多想什么了,战战兢兢收起那摞仙家符箓,施了个万福,道谢一声,快步向前,走出几步后,竟然发现自己哪怕没有走在书生影子中,一样行走无碍,她忍不住停步转头问道:“敢问神仙老爷的道号、仙府?”

那个多瞧几眼便有一身书卷气的青衫刀客,却是摇头,“不用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奴婢诚心恳请仙师,还是说一说道号。”

只见那人拍了拍腰间狭刀,笑道:“我叫陈平安。是一名剑客。”

既是学某人,与撑伞女鬼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

又是说给那位郡城隍爷听的,因为小陌那块大骊刑部的末等无事牌,好像不是特别管用。

转身与驾云雾的城隍爷那边一抱拳,便施展云水身,与小陌继续赶路。

那城隍爷与日游神和枷锁将军两位佐吏,与那个自报名号的青衫客恭敬还礼过后,城隍爷按下云头,来到岸边,让那本该拦路的河伯,只管为女鬼放行。

那河伯也是个犟的,即便见着了官场上司的一郡城隍,仍然非要问出个缘由,才肯让路,城隍爷心情极好,非但不恼火,反而与河伯说了,那位青衫剑仙,正是大骊龙州落魄山的年轻山主,陈平安,一宗之主。

城隍调侃那位河伯,“天大架子了,竟然能让一位剑仙在此停步,不得不分出些自身功德,护送一位女鬼渡河。”

河伯心中得意万分,嘴上却说道:“一位剑仙的境界大过天,也大不过卑职在此恪尽职守的道理。”

城隍呵呵一笑,所以这就是你在这边当河伯、我在郡城坐镇城隍庙的理由了。

河伯突然问道:“真是那个落魄山的陈剑仙?”

穷嘛,看不起镜花水月,买不起山水邸报,山上消息,远远不如这位城隍爷灵通。只是在大小酒局上边听同僚和上官们经常提起,大骊王朝出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年轻剑仙,联手问剑一场,把正阳山的祖师堂都给拆掉了,尤其是其中那个姓陈的,脾气差得很,用剑剁掉了那位搬山老祖的脑袋。

回头再看那位青衫刀客的行事风格,好像与外界传闻不太像啊。莫不是城隍爷看走眼了?

城隍点点头,“做不得假,千真万确。”

河伯埋怨道:“城隍爷唉,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我好与陈剑仙讨要一幅墨宝啊。”

城隍爷一瞪眼,“你不早说?!”

河伯不说话了,谁官大谁有理。

小陌跟着自家公子一同御风远游,继续赶路,问道:“公子以往出门游历,都是这样……?”

陈平安笑着接话道:“爱管闲事?”

小陌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境界一高天地就小,好像山下都是些琐碎事。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你我的一个停步,些许光阴,相差不过是你陪着我乘坐符舟悠然看山河,与我被你拽肩赶路的一点区别。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就是生死,大道,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避不开的劫数,是就此天各一方,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陌说道:“公子传道法,小陌受教了。”

陈平安忍了又忍。

小陌说道:“听朱老先生说,落魄山的风气由来,归功于公子的正本清源,以身作则。”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胡说八道,跟我没有一颗铜钱的关系。”

小陌感叹道:“公子真是虚怀若谷。”

山间道路蜿蜒如蛇,崎岖难行,一支车队,皆是矮马。

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骑马佩刀,估计是出门在外,老镖师就没怎么刮胡子。

与一个年轻道士并驾齐驱。

山路拐弯处,缓缓走出一个腰间叠双刀的青衫客,笑道:“打劫。”

他身后站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老人哈哈笑道:“山峰,一看就是个不劫财只劫色的,只能委屈你了。”

年轻道士笑嘻嘻道:“还是徐大哥你英俊些,不总说相貌一事,我和陈平安加一起,都不够看?”

两人翻身下马,与那人相对而行。

武馆镖师,只见那个青衫刀客,快步而行,举起双手,分别与徐远霞和张山峰握住手。

他们大多认识此人,姓陈。是老馆主的朋友。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个青衫男子,竟然徒步行走,为馆主牵马而行,有说有笑。

下了山,路过一处客栈,四人坐在一张桌上,馆主破例,不但自己在走镖的时候喝了酒,还准许所有武馆弟子得以饮酒一碗。

奇了怪了,馆主真不怕半路出事情吗?

陈平安端起酒碗,抿了口酒,从袖子里摸出一本不厚的集子,笑眯眯道:“翻翻看?”

徐远霞擦了擦嘴角,定睛一看,赶紧擦了擦袖子,这才拿起,是一本苏子词集。

上次在酒桌上,自己提及此事,陈平安这小子就开始吹牛皮不打草稿,说可以帮自己讨要一本有苏子题名的词集,甚至还可以帮自己的那部山水游记作序。徐远霞小心翼翼翻开一看,果真有苏子的题名,还有一方私人印章。还有一句“粗缯大布裹生涯,赠大髯游侠徐远霞”,再加上年月落款。

徐远霞满脸涨红,收入怀中,哈哈笑道:“臭小子模仿字迹还挺像,我就当是真的了。”

陈平安端起酒碗,道:“回头帮你撰写序文一事,苏子也答应了。就等你写完,我再帮忙将手稿寄给苏子了。”

徐远霞一脸怀疑。

张山峰开始拱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陈大爷敬个酒?”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还有一幅苏子的字帖,不过这趟出门,忘了带在身上,如果想要,自己去落魄山那边拿。”

徐远霞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你小子可以啊,就说了三句话,已经吹了三个牛皮。”

其实这些日子里,徐远霞时不时就去武馆附近的那座仙家山头闲逛,问些山上事。

所以落魄山观礼正阳山,中土文庙议事,老人都是知道的。

每次都是缓缓登山,匆匆下山,回到家中,喝过了酒,醉醺醺睡去。

徐远霞提起酒碗,跟陈平安重重磕碰一下,笑道:“要是忙,就不用跟我们回仙游县了,不差几顿酒,正事要紧。”

陈平安嗤笑道:“少在这边跟我装豪迈啊,我要真走了,你不得在张真人这边骂死我。”

张山峰微笑点头,如今自己是观海境的神仙了,在酒桌上被称呼一声真人,不过分。

徐远霞刚转头望向那个黄帽青年,就后悔了,果然,这个负责帮忙倒酒的家伙,已经自顾自点头,只说了一句我走一个,一饮而尽。

这顿酒,先前但凡被敬酒,小陌都是二话不说,一大碗酒,肯定一口喝完,几次过后,就徐远霞和张山峰就都不敢怎么敬酒了,接着只要有那视线交汇,就会被小陌当做是被劝酒了,还是一口闷了。

酒桌上就怕这种英雄啊,酒品很好,结果酒量比酒品更好。

何况小陌还极有分寸,次次都让徐大侠意思一下就成,要是徐远霞一口喝完,小陌就给自己再倒两大碗,导致徐远霞是敬酒也不是,喝酒也不是,每次在小陌这边,只能真的随意了,总之就是……挺开心的。所以徐远霞其实没怎么多喝,就是举起酒碗的次数不少,一来二去,反正就像是一场开怀痛饮了。

此后一路返回仙游县,得知陈平安这家伙竟然都要去桐叶洲创建下宗了,徐远霞就忍不住让陈平安赶紧滚蛋。

陈平安都懒得搭理他,坐在马背上,双手笼袖,肩头摇晃,腰叠双刀,只是悠哉悠哉的,跟张山峰随便闲聊,双方已经约好了一起去桐叶洲,张山峰就问徐远霞气不气气不气?没法子啊,某些人上了岁数,腿脚不灵光了,走走镖没问题,即便咬咬牙,学青壮汉子游历江湖,喝那花酒,见着了漂亮女子,都是有心杀贼却无力擒贼喽。

把徐远霞气得不轻。

这一路返回清源郡内,徐远霞跟沿途官府、驿站或是江湖门派,打点关系,偶尔也会历练弟子。

不知为何,小陌总觉得自家公子,跟在落魄山上判若两人,会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喝着小酒,偶尔吹着口哨,好像是支乡谣的调子。

到了仙游县城的武馆,小陌愈发大开眼界,竟然是自家公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徐远霞就双臂环胸,斜靠灶房门,笑看着两个老朋友和一个新朋友,在那边忙碌来忙碌去。

今天喝酒,只算小酌。

到了张山峰的屋子,陈平安一步抢先,翻开一本书,带画的,啧啧不已。

张山峰埋怨道:“徐大哥,我一个道士,你在桌上放这些书,到底几个意思?!”

徐远霞呵呵一笑,“约莫是书本长脚,自己偷摸进来的,与我无关。”

晚上还有一顿宵夜,徐远霞拉着三人离开武馆,找了个开在陋巷里边的小馆子,这顿酒陈平安跟张山峰敞开了喝,就像起了内讧。

第二天拂晓时分,陈平安揉了揉额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武馆。

起床后,推开门走出去,没走几步路,发现小陌蹲在演武场旁边的台阶上,看着徐远霞在教徒子徒孙们练拳走桩。

张山峰这个傻了吧唧的,竟然端着一碗酒水在旁,正在那儿用喝酒解酒还魂呢。

徐远霞朝陈平安招手道:“过来,教几手拳桩拳招。”

武馆弟子们,齐刷刷望向那个被馆主说得很玄乎的陈公子。

白簪青衫,脚踩一双千层底黑布鞋。

他们不得不承认,模样是有几分周正的,至于拳脚本事嘛,既然是自家馆主的江湖朋友,高低有数。

馆主为何在江湖上、尤其是同行里边的口碑那么好?还不是输拳输出来的香火情?

要不是馆主确实为人厚道,顿顿饭菜油水足够,从不拖欠薪水工钱,否则还真留不住几个人。

方才那个张真人就已经被馆主拉壮丁,传授了一套拳法,好家伙,估摸着是真没醒酒,软绵绵的,在那儿画圈圈呢。

所以他们对这个常走江湖的陈公子,不抱太大希望。

陈平安笑了笑,扯起青衫长褂一角,系在腰间,来到徐远霞身边,背对武馆弟子,先走了一趟撼山拳的六步走桩。

身后青壮少年们对视一眼。

这就对了,不愧是自家馆主的朋友。

小陌笑了笑。

一身拳意如山水、天地两相接。

鱼虹、周海镜之流的九境武夫,有幸对上自家公子,就是一拳事。

徐远霞坐在小陌身边,轻声笑道:“这帮小兔崽子,哪里看得出深浅,让小陌见笑了。”

小陌摇头道:“各有高低,各有见闻。”

徐远霞聚音成线,说道:“这一路有劳小陌了。”

陈平安是怎么样个人,再清楚不过,出门来找自己和张山峰喝酒,要不是受了重伤,绝不会带人同行。

徐远霞看着演武场上,那个拳脚越来越快的青衫身影,微笑道:“我也就是年纪大了,要是早个十几二十年,肯定要跟小陌喝个不醉不归。”

小陌轻声道:“在公子眼里,徐大侠可能真的不算如何年轻了,但是相信在公子心里,徐大侠会一直是那个走在风雨里的大髯豪侠。”

老人揉了揉下巴,笑道:“有理。”

此后陈平安在武馆接连住了三天。最后是徐远霞赶人了,笑骂陈平安和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