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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六翮香(番外三)(2 / 2)

作品:《诱宦

“可不是麽。”

娇妩的声音一响,陆瞻的心便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朝卧房那边瞧去,但见芷秋穿着葭灰素罗短褙子,里头是桃红的抹胸,烟红的裙,打着把芭蕉纨扇迤步行来。

她的眼直勾勾望着陆瞻,以一张芳妍笑脸,“一眨眼,我都二十一了,还记得那年咱们留园碰见,我听见他们叫你陆瞻,转头我就告诉你,我叫芷秋。那时候我才十八,你才二十二,咱们是第二年春天成的亲,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变,我倒像是老了。”

行动间落到对榻,将胳膊撑在炕几上托着腮,眼儿一眨一眨地睇住他,“你瞧我,是不是长皱纹了?”

几只彩雀栖息在对廊的抚槛,蹦蹦跳跳地扑腾着翅膀。陆瞻止不住将她细窥,心里嚼磨着她的名字,“芷秋”“芷秋”“芷秋”……

沉默中喊了千百遍后,他的眼神不再躲避,定定地落在她眉目如画的脸庞,“一丝皱纹都没有,美得惊天地气泣鬼神,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

芷秋满意地扫过他发红的耳朵,将扇面遮住口鼻,盈盈眼波笑成弯月,“那倘若有一天,我生了白发皱纹,老得不成个样子,你还认不认得出我?”

他平日是个很少做出承诺的人,可当抬眼看她,止不住地点了点年轻的下巴颏,“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

“哼,撒谎。”芷秋嗔他,风情卷在睫畔,“那你十二岁时在苏州遇见的那个小叫花子你怎么不认得了?”

陆瞻紧紧颦额,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美人儿同记忆中那个黑黢黢的野丫头重叠在一起。芷秋含笑注视他,等待他像平日一样的回答:心肝儿,你还要说多少遍才罢?

但他扣紧眉心,露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惊喜,“是你?”

“可不就是我?”芷秋睇住他,若有所惑地稍稍点头,走到他身边偎着,歪着脸一眼不眨地细窥他,片刻后笑了,“你瞧,不论是你十八还是二十二,或是二十五岁,我永远都能认出你。”

陆瞻觉得她若有所指,心虚地将目光稍稍避开,讪讪发笑,“你就这么,喜欢‘我’?”

她毫不矜贵地点头,眼波细细地闪烁,“喜欢,不论什么时候的陆瞻。”

两个丫头在门口听得一头雾水,恰逢另几个丫头传饭进来,便起身跟着去摆了饭。夫妇俩坐到跟前来,桌上安放着你一盘子蒸鱼,一盘子炙羊肉,一盘子银苗豆芽菜,并一样鲜笋煨火腿。

吃了须臾,陆瞻见她不大吃鱼,可自家吃饭,既不爱吃,何苦端上来?暗里揣测她大约是怕刺儿着,于是捡了快鱼肉在碗里细细分剥了刺,再放去她碗里。

芷秋抬起眉,盈盈一笑,细嚼慢咽地为他添菜。其间,他们不时地瞥眼窥探对方,每一个眼神的碰撞,都像个迷魂阵,将陆瞻的心渐渐困在其中。

赶上丫头们收桌子的时分,门上来传阿阮儿造访,芷秋一壁吩咐瀹茶备果品,一壁交代着请到屋里来。

听见有客,陆瞻心有踞蹐,只怕露了什么马脚,便扬扬笑脸,“既是女客,你还是领到外头厅上见吧,我一个男人家在这里,是不是多有不便?”

“哟,你什么时候避讳起来了?”芷秋挤着他坐下,两个水汪汪的桃花眼看戏似的琢磨他,“你不知见了我姊妹们多少遭了,又听她唱过曲,又听她吹过笛,眼下倒生疏起来?”

陆瞻心里暗悔一阵,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面上将下颌角咬得硬一硬,笑着朝自己脑袋上一指,“我就说怎么糊里糊涂的,我想起来了,我在路上摔了一跤,连人带车翻到了坡下去,大约是那时候撞着了脑袋,有些迷迷糊糊记不住事儿,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心虚得发了一身汗,“不是什么大事儿,休养两天就好了。”

芷秋暗笑不止,寸寸挨过去,倏忽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怎么摔着了脑袋,脸还容易红起来?”

柔软的触感惊了陆瞻一跳,他盯着她,虽然佯作镇静,还是止不住地将脸胀得更红。

心猿意马中,索性破罐子破摔,发了心,也俯过去照着她软绵绵的朱唇摁了一口,“你既是我的夫人,我亲得的吧?”

不知哪里反投来几点斑驳的光,在芷秋娇艳欲滴的腮上摇来摇去,像是珍珠滚在玉盘里。

她含笑的眼像是一种鼓励,陆瞻不禁又贴近,欲慢慢品撷一番,别像刚刚那般匆匆忙忙的,连个滋味儿都没大尝出来。

不想正值阿阮儿跟着丫头进来,唬得他一下就端正了身子,两只手暗攥着膝上的衣摆,盯着穿着芳绿通袖袍的美人儿,髻上淡点珠翠,一身好颜色,只是脸上有些惨淡。

芷秋见阿软儿有些悻悻不得意,便端起脸色来,挪回对榻坐着,指着一根梳背椅问候,“姐,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面色不大好?”

“快别提了,我正为这事情来找你呢。”阿阮儿抿了口茶,两个肩些微垂下去,“正巧陆大人在家,我把事情说了,陆大人好歹帮个忙。秋丫头,你还记得那前些时我新买的丫头吧?”

“那个十三岁的?”

“可不就是她?”阿阮儿一脸恼恨,忿忿拍着掌心,“你说,我怎么就偏遇上这样横撑船的事情?前些日子在牙子手里买了她,谁知昨日,偏生她父母寻了来,我这才晓得,她原是拐子拐出来脱手的。我想着,既是有父母的人,我便放她去,谁知好心不得好,她父母非说我略买良人,要我赔五十两银子,我不赔,就要到衙门里去告我。如今请人写了状纸,就要递到衙门里去,我没法子,才过来寻陆大人的。”

陆瞻听明白了原委,也略微听明白了,那个“陆瞻”在此地倒像是个权势不小的官儿,可他既不是那个“陆瞻”,谁也不认得,哪里找门路去办?于是哑口不言。

索性芷秋心有成算,也不用他应承,自笑起来,“姐,就这点子小事情,使个相帮来传话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你放心,我同县令家的夫人说一声,叫她与她家大人打个招呼,事情务必查清楚了,省得他们不依不饶地讹银子。”

“我也就是这个意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未必还怕他们告?只是他们告了,必定要封查几天,堂子里的生意就有好几天做不成,我倒没什么,只是姑娘们等着挣银子。你也不要同衙门里多说什么,该如何查就如何查去,只是不要贴封条子就成。”

“晓得了,姐只管放心。”

事情托完,阿阮儿就要辞出去,起身朝陆瞻行了个礼,两个眼似鹰眼一般将他打量一番,“陆大人,您今天连句话也不说,硬硬地坐在这里,是同秋丫头拌嘴了?”

“没有的事,”芷秋忙迎下来调停,拉着她的手腕子往外送,“他回来的路上摔着了,有些不大痛快,不妨事,过几日就好了。”

“该请大夫瞧瞧才是呀。”

“瞧过了,大夫说过几日就好的。”

芷秋送了几步蹀躞回来,见陆瞻在榻上攒眉筹忖。她便略转转眼,款步走到跟前去将他一搡,“嗳,你真摔着脑子了?连我姐也不认得不成?”

“啊?”陆瞻抬眉起来,笑脸欲盖弥彰,“乍一见没认出来,坐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你姐姐嘛,怎么会不认得?只是,我倒还一时没想起来你们口里说的‘堂子’是哪儿?”

原来京城与苏州管青楼的叫法不一样,芷秋心内了然,迤逗着眼坐到对面去,“就是烟花雨巷秦楼楚馆囖,你该不会连我是那里的出身都不记得了吧?”

陆瞻心里像骤然压来块石头,闷闷的,却不像是因娶了一位风尘女,而是怜惜她玉润姿娇的身骨,竟然在这个世界承受了许多苦难。

“你连这个也忘了啊?”芷秋见他面色有些难堪,一颗心亦跟着坠了坠,别开了眼。

“经你一说,又想起来了。”陆瞻佯作恍然大悟之色,敛去愁容,赤忱地笑起来,朝她递去一只手,挤挤眉眼,“好姐姐,你过来,我方才还没亲完呢。”

一眨眼,芷秋又笑了,将手搁在他掌心,偷偷摩挲了一下略显粗糙的皮肤。这不像是陆瞻的手,更像是另一个“陆瞻”的。

她落在他膝上,揪着他烧得烙铁似的耳朵,益发肯定了——这是陆瞻,又不是,更像是还没来得及被时光摧毁的一位翩翩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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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先秦《诗经·国风·秦风》

作者有话要说:后人栽树前人乘凉,十八岁的陆大人一眨眼就有老婆了,美得恨不得原地转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