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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不听道理是最好(3 / 4)

作品:《剑来

陈平安抬起行山杖,点了点那位姿容气度几无半点瑕疵的仙子,“可以停步了。”

晏清没有执意前行,果真站定。

杜俞偷偷嗅了嗅,不愧是被誉为先天道胎的仙子,身上这种打娘胎带来的幽兰之香,人间不可闻。

晏清开口说道:“他好心劝阻,你为何偏要对他下此狠手?”

原本悠哉悠哉的藻渠夫人嘴角一抽。

狠手?

境界高低的修道之人,临山傍水的大小神祇,哪有真正的蠢货。

渠主夫人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藻溪渠水,想要运转神通,化作水雾逃遁。

背对杜俞和藻溪渠主的陈平安手腕一抖,手中行山杖倒飞出去,刚好砸中渠主夫人的额头,一记重锤之下,打得藻溪渠主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行山杖原路返回,被陈平安再次握在手中,“晏清,你今夜在这藻溪渠主的水神祠庙喝茶,好喝吗?”

晏清虽然年轻,可到底是一块心思通透的修道美玉,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淡然道:“茶水好,便好喝。何时何地与何人饮茶,俱是身外事。修道之人,心境无垢,哪怕身处泥泞之中,亦是无碍。”

陈平安摆摆手,懒得与她废话。

晏清却道:“你们只管去往苍筠湖龙宫,大道之上,各走各路,我不会有任何额外的举动。”

陈平安转过身,示意那个正揉着额头的藻溪渠主继续带路。

晏清就跟在他们身后。

陈平安也不计较。

片刻之后,晏清一直凝视着青衫客背后那把长剑,她又问道:“你是故意以武夫身份下山游历的剑修?”

可惜那人只是沉默。

杜俞嘿嘿一笑,脚步轻盈,能够让晏清仙子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吃灰,让人如饮醇酒。

又行出约莫一里路,晏清再问道:“你为何执意要询问一件山下人间的陈年旧事?难道是获取那件异宝的一条关键线索?”

依旧有问无答。

晏清神色自若,还是问道:“你姓甚名甚?既然是一位高人,总不至于藏头藏尾吧?”

杜俞没忍住,决定戏弄这位晏清仙子一番,一边走一边转头笑道:“不敢瞒晏仙子,我这位大兄弟,姓陈名好人,虽是一位散修,却最是侠义心肠,仗剑走四方,但凡人间有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我与陈兄相识多年,当初在江湖上属于不打不相识,交手之后,我对好人兄,无论是修为,还是人品,那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当夜深人静,总要扪心自问,世间为何有如此奇男子?!我杜俞何德何能,竟然有幸结识?”

陈平安依旧听而不闻。

晏清斜眼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杜俞,冷笑道:“江湖相逢多年?是在那芍溪渠主的水仙祠庙中?莫不是今夜在那边,给人打坏了脑子,这会儿说胡话?”

杜俞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晏清眼神冰冷,“这里相距苍筠湖可没几步路,我宝峒仙境二祖师此次虽未下山,但是如果事后知道你杜俞,有幸认识了这么个野修朋友,山上岁月悠悠,外来和尚走了,可庙还在。你真不怕祸从口出,患从口入?”

老子是两次从鬼门关转悠回阳间的好汉,还怕你个鸟,杜俞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狠狠剐了一眼那晏清仙子的小嘴儿,然后笑眯眯不言语。

晏清微笑道:“鬼斧宫杜俞是吧,我记住你和你的师门了。”

杜俞这才有些心虚。

陈平安转头对杜俞笑道:“杜俞兄弟,你这得意忘形的坏习惯,是要改改。山上仙子不比甲子白发的江湖女侠,记性长。”

杜俞小鸡啄米道:“陈兄教训的是,一句金玉良言,如赠我万金钱财,以后我一定好好守住这份家当。”

赌命都赌过了。

干脆就再豪赌一次。

只要这位前辈今夜在苍筠湖安然脱身,不管是否结仇,别人再想要动自己,就得掂量掂量自己与之生死与共过的这位“野修朋友”。

自己和师门鬼斧宫自然是不能挪窝,可只要前辈没死在苍筠湖,山上修士谁也不傻,不会轻易做那鱼钩上的鱼饵,当那出头椽子。

直到这一刻,杜俞才后知后觉,晓得了前辈起先为何说,自己说不定这趟苍筠湖之行,可以赚回点本钱。

当然,凶险还是万分凶险,后患也无穷。

只不过修行路上,除了晏清何露这种凤毛麟角的存在,其余人等,哪有躺着享福的美事。他杜俞不一样在山下,几次险象环生?

所以说晏清这小娘们,比起前辈这种活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山巅高人,还是道行浅了点,她那点眼窝子,如今还养不起蛟龙。

晏清在这之后,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跟随在那一行人身后。

临近了苍筠湖畔。

视野豁然开朗。

不愧是银屏国内最大的一片水域。

今夜月圆。

碧波千里,水光潋滟,月色水色两相宜。

由于是藻溪渠水的入湖口,所以建有一座渡口,只不过这条水路,是藻溪渠主专门用来接待京城贵客的,她不许市井俗子踏足半步。

站在渡口处,清风拂面,陈平安以行山杖拄地,举目远眺,问道:“杜俞,你说藻溪芍溪两位渠主,连同你在内,我如果一拳下去,不小心打死了一百个,会冤枉几个?”

杜俞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也不太敢冒冒然开口。

毕竟苍筠湖就在眼前。

晏清那番威胁人的言语,其实真不算故弄玄虚。山上的规矩就是如此,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皆如此。

藻溪渠主见苍筠湖似乎毫无动静,便有些心焦如焚,站在渡口最前头,听那野修提出这个问题后,更是终于开始心慌起来。

若是世上有那后悔药,她可以买个几斤一口咽下了。

之前在水神庙内,自己若是稍稍客气一些,应付敷衍那杂种野修几句,也不至于闹到这般你死我活的田地。

不管怎么说,在祠庙之中,这野修来到自家地盘,先请了杜俞入内打招呼,随后他自己走入,一番当时听来可笑厌烦至极的言语,如今想来,其实还算是一个……讲点道理的?

晏清突然开口说道:“最好别在这里滥杀泄愤,毫无意义。”

陈平安缓缓向前,走到藻溪渠主身边,两人仿佛并肩而立,一起欣赏湖景。

陈平安双手以行山杖驻地,轻声问道:“那些孝敬纳贡一般,被你送给湖君当那丫鬟美婢的投水少女,有没有谁自己不情愿,誓死不从,然后被你以家族亲人要挟,才含泪披上嫁衣,有没有她们的爹娘悲愤欲绝,郁郁而终,有没有与她们青梅竹马的少年男子,想要与你们报仇,然后便被你们一根手指头捻死了。你老实回答,有没有?只要有一个,就是有。”

藻溪渠主浑身颤抖起来,咬紧牙关。

陈平安问道:“会改吗?可以补救吗?苍筠湖会变吗?”

藻溪渠主使劲点头,泫然欲泣道:“只要大仙师发话,奴家一定痛改前非……”

但是那位头戴斗笠的家伙,只是说道:“没问你,我知道答案。”

就在藻溪渠主就要膝盖一软,下跪求饶的时候。

她蓦然转头望向苍筠湖,两眼放光,心中狂喜。

她便立即腰杆直了。

杜俞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