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苍城待客种檀,逃暑镇宗师聚首(2 / 4)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种檀沉声道:“如果王爷是想让我说服种家阵前倒戈,那就既高看了我种檀的分量,也小觑了我种家的家风。”

徐凤年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这位神色坚毅的夏捺钵,笑意古怪道:“这话说早了。”

种檀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刨根问底,犹豫片刻,问道:“流州这边,北凉用谁针对黄宋濮大军,用谁孤军深入直奔西京?”

徐凤年放缓脚步,与种檀并肩前行,坦诚道:“原本是用我弟弟黄蛮儿和流州将军寇江淮针对黄宋濮,现在可就要加上谢西陲领军的烂陀山僧兵了。郁鸾刀的幽州骑军也会有曹嵬部骑军遥相呼应,共同进入你们南朝腹地。”

种檀点了点头:“流州境内战事,你们北凉本来是勉强能战,如今却是勉强能胜。我们大好形势,功亏一篑。”

徐凤年笑道:“种将军是大功臣啊。”

种檀神色淡然,而他的那位贴身侍女可就没有这份老僧定力了,杀机四溢。

徐凤年无动于衷,继续说道:“先前我说你话说早了,意思是说你不用着急。如果北凉关外战事不利,比如拒北城失守,那么你种檀肯定会死。但若是关外战事走势出人意料,比如我们北凉铁骑能够在明年重新夺回虎头城,那么你自然而然就有‘分量’了。”

种檀面无表情道:“那我拭目以待。”

徐凤年突然打趣笑道:“我当年去北莽那趟,从头到尾都必须说着你们北莽言语,你种檀运气比我好,到了这青苍城也不用说中原官腔。”

种檀一笑置之。

倒是那位公主坟女子高手冷笑道:“听说北凉徐家与离阳赵室恩怨极深,不料王爷倒是有一副以德报怨的菩萨心肠,死心塌地为离阳皇帝看家护院!”

不等徐凤年说话,种檀就轻声喝道:“稻谷!”

她眼神阴沉,嘴唇紧紧抿起,毫无惧意,与那位身为武评大宗师的年轻藩王对视。

她视死如归。

一直没有插话的徐北枳不轻不重撂下一句:“这话说得……有些伤感情了,不太厚道。”

种檀将刘稻谷拽到身后,第一次流露出认输服软的神情:“还望王爷恕罪。”

徐凤年瞥了眼她腰间的那枚破旧锦囊,问道:“喝没喝过我们北凉的绿蚁酒?”

她言语满是讥讽道:“早年喝过一次就再不愿喝了,粗劣得很,不过下毒的绿蚁酒,我倒是想喝,王爷记得到时候别太小气,一杯不够,来一壶。”

种檀转头怒喝道:“刘稻谷!你想死别拖上我!”

徐凤年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继续向前走去:“行了,你们主仆二人就别演戏了。一个想着自己血溅当场死了,好让那位王爷减少怒火,为主人多赚一丝生机。一个想着跟贴身丫鬟撇清关系,以免被人迁怒。说到底你们俩啊,比绿蚁酒的滋味,粗劣多了。”

种檀和她在被揭穿后皆是哑然无语。

徐凤年抬头望向远方,怔怔出神。

之所以问了那个有关绿蚁酒的无聊问题,是在看到这位公主坟的谍子死士后,没来由想起了梧桐院那名被自己取了个“绿蚁”绰号的丫鬟。

男子愿为家国壮烈而死,士为知己者死,死得慷慷慨慨。

有些女子却是只愿为男子而活,只为悦己者容,最后便是死,也死得柔肠百转。

临近刺史府邸,种檀刘稻谷和那二十余种家精骑,在糜奉节和樊小柴和几名拂水房谍子的“护送”下离去。

徐北枳站在官邸外的阶下,望着那行人的背影,自嘲道:“本来我都想好了措辞,让你别急着杀种檀,都白费了。”

徐凤年笑而不语。

徐北枳问道:“怎么,想招降这位用兵不俗的北莽夏捺钵?可不像啊,否则就该是礼贤下士相见恨晚这个套路了。”

徐凤年摇头道:“我用谁都不会用种檀。”

他很快补充道:“再说了,你也没把他五花大绑嘛,我怎么快步上前赶忙为其亲自解缚?”

徐北枳龇牙咧嘴道:“倒胃口!”

徐凤年突然笑问道:“你说种檀有几颗脑袋?”

徐北枳愣了一下,白眼道:“说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徐凤年望向远处,轻声道:“幽州葫芦口内,有卧弓城、鸾鹤城两座城,可他种檀脖子上只有一颗脑袋,不够分啊。”

徐北枳点头道:“那就先留着吧,反正说不定以后大有用处。一旦北莽真被我们逼得内乱横生,种檀所在的种家确实可以添一把大火。”

徐凤年嗯了一声。

徐北枳似乎记起一事,好奇问道:“种檀也就罢了,怎么连那名北莽女子也没杀,是怜香惜玉不成?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那名侍女的姿色那么平庸,你果真下得了嘴?”

徐凤年无奈道:“你这话说得也不太厚道。”

很快这位柿子就搂住橘子的肩膀,嬉皮笑脸道:“难道你刚才没发现那女子看似视死如归,其实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而且我当时那么重的杀气,你也没察觉到吗?我当时都差点忍不住提醒你一句,‘我杀气太重,快躲开’!”

徐北枳只打赏了一个字:“滚!”

徐凤年撇了撇嘴。

徐北枳收敛神色,低声道:“种檀有句话说得真妙,拭目以待!北莽西线主帅王遂,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太子耶律洪才,新任西京兵部侍郎耶律东床,以及深深扎根在北莽版图上的某些春秋棋子,如今再加上一个种家。真是……”

徐凤年接过话,缓缓道:“离阳这边也有蠢蠢欲动的顾剑棠,两淮道经略使韩林,胶东王赵睢,蓟州韩芳杨虎臣!所以真是……好多的杀气啊。”

整个天下,杀机四伏。

武当山脚的逃暑镇因为是烧香南山道的起始,又由于传闻是祁嘉节那万里一剑的收官之处,加上临近武当论武,一座原本名声不显的小镇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武当山上大小道观早就人满为患,所以逃暑镇诸多客栈的下等房都卖出了上等房的高价,酒楼生意更是用日进斗金形容也不为过。

一些慕名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一开始在街上认出了快雪山庄庄主尉迟良辅,那还会一惊一乍,等到进了酒楼惊喜发现隔壁两桌外,就坐着幽燕山庄的少庄主张春霖,然后听说楼上还坐着江南道笳鼓台的众多仙子,紧接着看到大步走入酒楼的十六散仙之一的辽东紫檀僧,看客们就彻底麻木了。寻常时分行走江湖,凤毛麟角的宗师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稀罕存在,这下倒好,就跟烂大街的白菜一样,想不见到都难。

小小一座逃暑镇,卧虎藏龙。

于是在这个时分,无论是何等宗门背景的年轻俊彦,何等修为的一方枭雄,都再没有谁敢大嗓门说话了,怕就怕不小心随地吐了口唾沫,都会溅到某位武道宗师的衣服上,那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可绝非危言耸听,先前鱼龙帮捎话给武林同道,在北凉道境内点到即止的切磋无碍,却不准因私怨斗殴伤人,否则一经发现,境内徐家铁骑立斩不赦!先前半旬就有两个触霉头的可怜蛋,因为某人吃饭瞥了眼邻桌,双方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一人当场重伤,另外一人豪气纵横地扬长而去,结果后者仅在一炷香内就给当地骑军绞杀,头颅悬挂闹市示众。这让人明白了一个道理:行走江湖,尤其是原本一直游离于中原之外的北凉江湖,没事千万别瞎瞅,更别胡乱动手,会死人的。尤其是许多武林豪杰专程赶去凑热闹,亲眼目睹了那场别开生面的骑军追剿,那名轻功不俗的成名高手,竟然在北凉两百骑的一次冲锋下就毙命,什么水上漂草上飞,什么三品武夫体魄,面对训练有素的轻弩激射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北凉骑军的正面冲锋、外围游弋、快马堵截,一气呵成,相比之下,中原那边官府捕快跟绿林好汉的过招,就像是泼妇挠人打情骂俏,天壤有别。

小镇外的官家大道侧有座茶摊,正值晌午,茶摊贩卖武当著名的定神凉茶汤,加上香气弥漫的春晓饼,生意火爆。路边槐柳站满了陪主人一起歇脚的高头大马,六七张油垢桌子都坐满了外乡茶客,人人气韵不俗,显而易见都是奔着武当论武而来的江湖人。两张桌子围坐着八位身前各自放有古筝、箜篌、忽雷等乐器的妙龄女子。一张桌子坐着并无携带兵器的青壮汉子,双眼精光外泄,坐姿雄壮,一眼便知是登堂入室的外家拳高手。一张桌子上的年轻人每人都背有一根白杆枪,虽是日常练手的木枪,但是四人木枪样式截然不同,有相对烦琐的鸦颈枪,有线条简洁的锥枪、大蜀笔枪和东越裂马枪,如果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装神弄鬼,那么这四位用枪的年轻人必然师出名门。

这四张桌子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居中那张“主桌”,桌边坐着看似年龄悬殊的三人。年轻女子腰佩一支晶莹剔透的青玉长笛,婀娜动人。双鬓微霜的男子身负长短两只布囊,中年男人身材矮小,比前者足足矮了一个脑袋,但是神色间顾盼自雄。

其余两张桌子,大概都算是这五桌抱团人物的外人,位置也相对靠近道路,一旦有车队马匹路过,尘土飞扬,也就不知道到底是喝茶还是吃灰了。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有三名骑士担任马车扈从,年轻马夫转身掀起帘子,车厢内弯腰走出一位身穿白衣的俊雅男子。他习惯性眯起眼,依稀望见逃暑镇的轮廓,窃窃私语过后,男子返回车厢,年轻马夫跳下马车,从一名扈从手中接过马匹缰绳,那名扈从接手成为马夫,马车继续向小镇驶去。三名扈从仅有一骑跟随年轻马夫留在原地,是位腰间佩刀的年轻女子,容颜出众,可惜脸色阴冷,白白清减了许多风采。

大概是大户人家仆役的这对年轻男女牵马走向茶摊,正巧也有两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男女从远处河畔散步返回。女子背着一只裹在西蜀纹锦套内的琵琶,唇薄嘴小,婉约且妩媚,只是那名结伴而行的男子就要逊色太多,长了一张相当辟邪的蛤蟆脸,委实太过少年老成,笑起来的时候怎么看都不像一位江湖俊彦,属于那种哪怕有良民户牒在身也会被城门护卫当作采花贼的角色。当两对年轻男女同时走向茶摊时,蛤蟆脸小眼睛滴溜溜转动,狠狠打量着那名马夫身后的女子佩刀扈从,这位已经碗里有肉吃的仁兄显然不太知足,又盯上了锅里的肉,只不过碍于佳人在侧,不好意思露出太难看的吃相,终究没有上前搭讪。当他发现那名陌生女子投来冷冽的眼神时,他微微咧嘴,挑了下眉头,然后就察觉到她竟然单手握住了刀柄,一副拔刀相向的架势,他更是乐不可支。哟,还是匹胭脂烈马,若是往日,他可是最好这一口,忍不住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个动作惹来佩刀女子的一声冷笑,蛤蟆脸倒是没觉得怎么奇怪,但是那居中一桌三人几乎同时都屏气凝神,如同二虎相遇于一山,矮小汉子沉声道:“长风,回来!”

与此同时,先前给人担任马夫的年轻人也停下脚步,拍了拍身旁女子的肩膀,后者顿时神意内敛杀气尽泻。

蛤蟆脸悻悻然,和嘴唇纤薄尤为给人印象深刻的女子一起走向长辈桌子。刚好临近官道的一桌客人结账离去,那对男女便顺势坐下,只要了两大碗定神汤。

佩刀女子放低嗓音娓娓道来:“那名驻颜有术的女子,是淮南道缥缈峰的宗主陆节君,二品宗师修为,不知为何与北派炼气士渊源颇深,得以身负两种指玄神通,如今与徽山大雪坪交好,和离阳刑部关系也不错。刚才开口的男子叫冯宗喜,拂水房谍报记录此人曾经在永徽末年,败在武帝城拳法大家林鸦手上,交手了四十余回合,离阳江湖人称中原神拳,与飞婵仙子陆节君、紫檀僧等人并列为十六散仙。至于那名背负枪袋的男子,从他与随行弟子的行囊推测,多半是祥符十二魁之一的枪魁李厚重,同时也是四方圣人之一。拂水房先前对于此人事迹并无入档,是新近冒头的中原武人,三人之中,其实也就李厚重还算有几分真本事。”

同桌男子正是护送白煜离开流州青苍城去往逃暑镇的徐凤年。白莲先生和两禅寺白衣僧人李当心,曾经在十年一度的龙虎山佛道之辩打过机锋,况且刚刚得到消息,至交好友齐仙侠也已经与东越剑池柴青山结伴赴凉,所以这场武当论武是如何都不愿错过的。背对那一桌人的徐凤年嗯了一声,轻声道:“虽说比徐偃兵还差许多火候,但应该跟韩崂山修为相差无几,路数也相同,都是大开大合,而且大器晚成,有机会成为枪仙王绣那般的大宗师,你与他交手,胜算不大。”

与糜奉节一起成为拂水房乙字房掌事的女子淡然道:“我只知道自己绝对能够杀掉他。”

徐凤年哑然失笑:“以命换命的赔本买卖,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樊小柴默不作声。

徐凤年瞥了眼不远处那位独占一桌的青衫年轻人:“拂水房没有此人的档案?”

樊小柴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徐凤年解释道:“太安城祁嘉节和北莽剑气近黄青,还有武帝城舍道求术的楼荒,遇上旗鼓相当的死敌,皆是满身剑气。世间登堂入室的剑客大半如此,剑气远远重于剑意,即便返璞归真后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出手,便会一览无余。只有极少数剑客才会天生意气风发,也就是那种所谓的天然剑坯,这种罕见的天才,只要开窍,再加上一点气运,往往可以达到陆地剑仙的成就,遍观春秋之前的江湖,历代剑道魁首莫不是如此。”

樊小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那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他也是?”

徐凤年点头道:“这些年走了那么多位剑道宗师,自然会有人应运而起。例如顾剑棠和南疆卢玄朗突然死了,大概只需要五六年,就会有人一鸣惊人。”

樊小柴眼神古怪,瞥了眼腰间还悬挂着凉刀的年轻藩王。

你这位使刀的武评大宗师若是死了,又会给谁带去那份滔滔如广陵江的气数恩泽?

是王生、余地龙和吕云长这三位徒弟?

还是那位也是剑坯的姜姓女子?助她一步跻身陆地神仙?

猜出她心思的徐凤年狠狠瞪了她一眼。

樊小柴一手端碗喝茶汤,桌底下那只手按住刀柄细细摩挲。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如今却握着杀人饮血刀。

樊小柴突然问道:“当真不登山?”

神情略微古怪的徐凤年摇头道:“我就算了,不过你要是想凑热闹,就不用随我去拒北城了,褚禄山那边我帮你打声招呼。我觉得你不妨去趟武当山,毕竟这种盛况,以后未必见得着了。”

樊小柴笑道:“武当山再高,有你高?”

徐凤年白眼道:“拍再多马屁都没用,我就算英年早逝,也不会把气运过渡给你。”

樊小柴一笑置之,喝过了那碗定神汤,她还真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意味。

樊小柴猛然间握紧刀柄,气势勃发。毫不掩饰的浓郁杀气,就连远处那位蛤蟆脸都感受到了。

这即是拂水房大裆头樊小柴的作风,她要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那名她看不穿深浅的年轻剑士,起身端着茶碗向他们走来,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跟年轻藩王相视而坐。

徐凤年微笑着不说话,对于那名不知名剑客的冒昧打搅并不以为意。

那人落座后,神情肃穆,一本正经道:“不料世间竟有与我一般英俊的男子,幸会幸会。”

樊小柴忍不住嘴角抽搐。她这辈子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后那人转头凝视樊小柴:“姑娘的刀好,刀法更好,只可惜刀势不尽如人意。”

樊小柴一脸笑意:“哦?”

那人提了提手中茶碗,如同私塾的教书先生,一板一眼道:“我家乡那边,盛产一种大家闺秀钟情的青花压手杯,握于手中,微微外撇的杯沿正好压合于手缘,大小分量适中,稳贴合手,故有‘压手’之誉,无论饮茶喝酒,都可熨帖女子体量。反观姑娘先天体魄并不出众,只是凭借家学渊源或是宗门底蕴,融会贯通,靠着气盛心胸才有今日修为,但是长此以往,必然伤身。须知气势气势,最重顺势二字,姑娘修行,却是反其道行之,恰似酒量平平的女子故作豪迈,以大碗饮酒,绝非长久之计。”

樊小柴语气平淡地撂下一句:“你是我爹?”

那人略作思量,平声静气道:“自然不是,不过我可以做姑娘的夫君。”

喝茶比樊小柴要慢许多的徐凤年听到这句话后,差点一口喷出去。

樊小柴微微一笑,好似并不恼怒这个登徒子的浪荡言语,只是刀却已出鞘寸余。

那人原本右手提碗,左手搁在桌底膝盖上,这个时候他的左手突然高高举起。

分明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平常动作,竟让杀人如麻的拂水房头等杀手刹那间头皮发麻,生出一股荒诞不经的错觉。

刀出鞘之时即是死!

樊小柴握刀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哪怕是对上无论是武道境界还是对敌经验都胜出一筹的糜奉节,樊小柴都不曾有过这种悚然感觉,关键是她自认从不畏死。

那名深藏不露的年轻剑客没有乘势出手,只是转头跟茶摊老板喊道:“添三碗定神汤。”

徐凤年笑道:“厉害。”

徐凤年对樊小柴说道:“不用紧张,这位公子没有恶意。”

樊小柴脸色苍白,眼神越发阴沉。

等到茶摊掌柜的把三碗定神汤端到桌上后,那人点头道:“当然没有恶意,我自入江湖以来,一直以为会与徽山大雪坪那位轩辕紫衣结为神仙眷侣,但是见到眼前这位姑娘以后,便觉得那名女子必定要错过我这良配了。”

徐凤年不得不重复道:“厉害。”

那人又转头对樊小柴善解人意道:“姑娘想杀我也并非不可,不过最好喝过了茶汤,再寻个僻静宽敞的地方,届时我肯定不还手,任由姑娘出刀。”

樊小柴深呼吸一口气,五指死死握紧刀柄,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结果那人给出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混账答案,他神色无比认真:“我找你。”

樊小柴眼神中透出视死如归的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拔刀出鞘,就在刀尖即将彻底露出浑身气势攀至顶点的瞬间,一直脸色刻板的年轻剑客破天荒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向樊小柴,左手双指并拢,电光石火之间,指向了樊小柴眉心,停留在距离她眉心寸余的位置。

动静之中,大有意味。

樊小柴身体迅猛后仰,试图避其锋芒。

但是那人松开双指后,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头。

樊小柴嘴角渗出触目惊心的猩红血丝。

徐凤年眯起眼。

那人这一手,的确了不起。不在招式惊奇或是气势高绝,而是其心意之深。

樊小柴抬起手臂随意擦拭掉血迹。

年轻剑客依然扶住她的肩膀,收敛了笑意,语重心长道:“姑娘,论及气势雄壮,浩然正气是,凶邪戾气也是,区别在于前者就如这条驿路,数骑并肩也无妨,后者却是那仅有立锥之地的独木桥,掉头不易,人之郁气沉疴,积重难返。为何世人有不吐不快一说?便是此理啊。我辈武道修行,无论刀剑还是拳法,都是长久事,哪能一鼓作气登顶的?任由你是陆地神仙,与人死战,也需要换上一口新气。”

樊小柴嘴唇紧闭。

事实上她此时此刻已是满口瘀血,连说一个滚字都做不到了。

但她仍然不愿意吐出。

如果说北凉王徐凤年是她这辈子最想杀的人物,那么眼前这个脑子被驴踢过不止一次的家伙,可以排在第二位,已经超过早年亲手将她变成拂水房死士的褚禄山!

徐凤年叹息一声,举起刚送来的那碗定神汤,往先前那只空碗里倒了大半,这才递给樊小柴。

她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白碗,抖落那人按在她肩头的手掌,转过身去,低下头,将鲜血吐入茶碗,连同茶汤一饮而尽。

也许除去徐凤年,附近那些桌子旁的江湖人物,就只有雪庐枪圣李厚重想透了些许玄机。

即便是在缥缈峰陆节君和拳法巨匠冯宗喜看来,年轻剑客的出手除了快,貌似并无丝毫出奇之处,而这种快,似乎也仅是快而已。

至于其他人,更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那名年轻剑客望着樊小柴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转头看向徐凤年,问道:“你要么是不曾习武的平常人,要么是擅长炼气的顶尖人物,否则我不至于捕捉不到你气机流转的独到之处。但既然你有胆子悬佩凉刀招摇过市,身边又有……这位姑娘同行,相信身份不简单,那么……”

徐凤年安静等待下文。

这一次年轻剑客果然又没有让人失望:“那么敢问这位姑娘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