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恼姜泥青衣相随,叹徐骁别京无回(2 / 4)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徐凤年叹道:“想想就头疼。”

徐脂虎问道:“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徐凤年无奈道:“曹长卿这家伙是春神湖上的老麻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对我出手已经是看在姜泥的面子上。摆在我面前就两条路,一条是寄希望于李淳罡出死力,拉上赵勾、官府和军队三大势力,一同绞杀曹长卿,这样往死里得罪的话,坏了曹长卿的大局,一旦被他逃脱,别说是我,可能连徐骁都要硬着头皮应对他的刺杀。我是知道这种高手偷袭的无解,一个呵呵姑娘数次让我命悬一线,曹官子要杀谁,也就京城那位勉强可以撑着不胜不负的场面。另外一条就是眼不见心不烦,认命了,谁让自己技不如人,没办法的事情。江湖险恶,所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话是温华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要不然我倒是想豪气地跟曹官子说一句有本事来跟本世子互砍。可我能吗?保不齐才说完就被人家拿脑袋蹴鞠去了。”

徐脂虎拍了拍世子殿下的手背,安慰道:“早点掌握了北凉铁骑,谁都不怕。”

徐凤年笑了笑,“姐,你放心好了,跟老黄走的六千里不是白走的,小心肝没那么容易碎。温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哪能不挨刀’后头还有句话,很有嚼劲。”

徐脂虎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徐凤年哈哈笑道:“人在江湖飘,哪能总挨刀!”

徐脂虎捧腹大笑,猛地笑出了眼泪,不知是被逗乐,还是心酸。

徐凤年今天是第二次帮着大姐擦去泪水,温柔道:“姐,差不多我也该走了,再哭我可就走不了了。”

徐脂虎压抑下心中的恋恋不舍,故作大度道:“去去去,本来想帮你引荐一些身世清白的美人儿,江南道上的女子,可都水灵灵的,你走了更好,省得我家二乔魂不守舍。”

徐凤年哑然失笑道:“二乔那丫头犯浑了还是瞎了眼,会看上我?”

徐脂虎眼眶中不知不觉又泛起泪花,带着哭腔气极而笑道:“你以为谁都跟姜泥那丫头没良心?!说走就走,就是养一条狗,都养出感情了!”

徐凤年叹气道:“姐,这话说过头了啊。”

徐脂虎重重呼出一口气,愤愤不平道:“她也不容易,那么小小的肩头就得扛着整个西楚。说来说去,曹长卿才不是个东西,要说这些年三入皇宫听着挺英雄气概,到头来还是要拿姜泥这么个小闺女顶缸,当真是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徐凤年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徐脂虎担忧道:“没事了?”

徐凤年做了个猪头鬼脸,徐脂虎这才放行。

青鸟没有跟着,徐凤年独自走到院门口,缩回脚,走回院中一间厢房。

厢房雅淡洁净,房中角落放着一只大书箱,徐凤年看到桌上凌乱放着十几枚铜钱,坐下后一枚一枚拾起握在手心。当年她孤苦伶仃走入北凉王府,今天也是不带一物走出院子。徐凤年将铜钱叠在桌上,下巴搁在桌上怔怔出神,察觉到下巴有些湿润,骤然醒悟,苦笑一声,继而眼神坚毅起来,一抹手将铜钱收起,急急走出房间,拿了剑匣,去马厩牵马,单骑而出。

在官道追上曹长卿亲自做马夫的那架马车。

曹长卿缓缓停下马车,并未再度刻意为难这名言语不敬的世子殿下。

只是单骑而来,已经足够诚意。

曹长卿连皇帝陛下都可杀,岂会真去斤斤计较一个“滚”字?

若非惊觉真相,曹官子大可以徐徐收官,不至于折腾成当下这幅看似相安无事其实两败俱伤的最坏场景。

曹官子可以不在乎全天下人的眼光,唯独不愿让太平公主记恨。

徐凤年等姜泥掀起帘子探出脑袋,送出装有大凉龙雀的剑匣,云淡风轻道:“送你的。”

她眼神涣散,没有伸手,马上要放下帘子,看也不看一眼紫檀剑匣。

徐凤年弯腰放在曹长卿身后,她眼前。

剑匣上还摆有一串铜钱,世子殿下笑眯眯道:“本世子委实没有随身携带银子的习惯,其余铜钱先欠着,什么时候穷得叮当响揭不开锅了,来北凉找本世子,管饱。报仇是报仇,两码事。”

小泥人怔怔望着剑匣上的铜钱,眼睛一亮。

双鬓霜白的曹长卿虽是背对两人,但仍是轻轻叹息。

徐凤年深深看了一眼没能擦干净泪痕的太平公主,玩笑道:“都要分别了,有棋诏叔叔在身边,以后恐怕就找不到谁来欺负你了,要不笑一个?”

姜泥下意识瞪眼,但如何都凶不起来也笑不出来。

马背上徐凤年直起身,不再犹豫,掉转马头,策马缓行,骏马才踏出几步,世子殿下一拉马缰,停马沉声道:“曹长卿!”

青衣曹官子不需徐凤年说话,便平静道:“赵勾算得了什么,以前公主不在,曹长卿就容得他们蹦跳,这次出行,就让他们死绝。”

徐凤年不再言语,策马狂奔而去。

姜泥捧着剑匣坐回车厢,悄悄将一枚紧紧攥在手心沾满汗水的铜钱与那十几枚放在一起。

曹长卿喃喃道:“此子大气。”

说来也巧,北凉王徐骁正要离京,大将军顾剑棠便从两辽归来上朝。

今日早朝,不设在保和殿,而是在寻常以供上朝的养神殿。正南大门外,首辅张巨鹿领头的张党,独霸兵部的顾部武将,温太乙、洪灵枢做老供奉的青党,被离阳王朝本土权贵腹诽成两姓家奴的西楚老太师孙希济,则领衔八国遗老新贵,四大派系扎堆,泾渭分明。

张首辅一向不早不晚临朝;曾与上柱国陆费墀后在青党内三足鼎立的温、洪两位柱国年岁大了,一般情况下也来得较晚;反倒是眉发雪白的孙希济素来提前来到太安皇门外,以示老骥伏枥,但习惯性寡言少语,这位曾与春秋武圣叶白夔并称西楚双璧的老头儿如今身居王朝高位,执掌门下省,有封驳之权,有谏诤之责,入仕王朝后,不曾折节,从未有泛泛之谈,不言则已,一言必是有的放矢,深受皇帝陛下敬重,传言马上就要获封一阁大学士的头衔。

孙希济满头鹤发,皮肤褶皱如老松,身体不太好,时不时就要冬染风寒夏中暑,陛下甚至专门为这名老臣破例赐座,不过现在看上去孙老头的精神气却依旧很盛。他身边围聚了一帮都差不多花甲之年的八国遗老,第二辈“新遗”们倒是不介意堂而皇之与其余三党站在一起客套寒暄,说些无伤大雅的谐趣乐事。

孙希济抬起头,看到远处走来的两位同僚,老太师脸上神情冷淡。当文武百官都察觉到两人露面,立即不约而同噤声禁言。那两人中一人穿一品绣仙鹤文官袍,紫髯碧眼,身材高大,相貌清奇,步子不急不缓。另外一人穿一品绣麒麟武官服,长了一双狭长丹凤眸子,看人看物总喜欢眯着眼,非但不给人秀媚的感觉,反而平添了几分阴沉。他步伐坚定,此人与首辅张巨鹿一同下车一同走来,约莫是他步子更快,起先两者并肩而行,逐渐便超出了张首辅一个身位,但他仍是仿佛毫不自知这有何不妥,径直走向太安门。

满朝文武,也只有顾大将军如此不拘小节。

顾剑棠行事略有跋扈嫌疑,言谈还算合乎礼节,不与顾党嫡系说话,而是先给门下省左仆射孙希济打招呼,孙老仆射笑着点了点头。老人对这位春秋名将并无恶感,毕竟灭亡西楚的是徐人屠和陈白衣这对义父子。

中书省大黄门是中枢内廷的天子近臣。此黄门郎非阉宦黄门,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官宦位尊者才可称呼太监或者大貂寺,权臣见到这些个大宦官不敢掉以轻心是不假,唯独内史黄门离皇帝最近,丝毫不输宫内宦官,再者内史大小黄门郎在士林大多都口碑极佳,是以对宦官最是底气十足,恨不得逮着把柄就要清君侧才显忠臣本色,因此很受宦官忌惮。故而中书大黄门身份清贵煊赫,十几位直达天听的当朝红人,却没有自立山头与四党对峙地站在一起,分散开去。

这个群体年纪悬殊,长者年迈如孙希济不乏其人,壮年如顾剑棠最多,最年轻的几个还不到而立之年。其中一位最新补缺大黄门的是个外地佬,名声倒也不差,薄有清誉,自制的兰亭熟宣在京城这边当下广受吹捧,只不过正常情况下按照资历才学,还远不够格进入中书省担任黄门郎,小黄门都玄乎,何况是大黄门。可没奈何这小子不知怎的就被北凉王亲笔信推荐,这不前段时间徐大柱国尚未到京,晋兰亭进入中书省的谕旨就快马加鞭送到了西北那边去。

这次是晋黄门头回正式早朝,这小子出身地方上一般士族,在京城谈不上根基渊源,眼高于顶的京官也不待见这个祖坟冒青烟的幸运家伙。北凉王招惹不起啊,你小子是北凉王的门生?好,咱们不找你麻烦,但想要与你相谈甚欢,没门!你是新任大黄门又如何,这个位置京城内原先多少大佬眼巴巴盯着?结果被一个外地的无名小卒给从碗里扒走一块大肥肉,能不气恼?

从未与京官打过交道的晋兰亭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孤零零站在角落,被四周冷冽眼神盯着,出了一身汗水。初入京城时的踌躇满志一扫而空,更有附近门下省一位散骑常侍嗓音不弱地讥笑出声,“人言西北蛮子沐猴而冠。

以前不信,如今看来,果然!”

很快几位与那散骑常侍身为门下省同僚的起居郎、拾遗等诸多青壮年官员都附和笑着重复“果然”两字,这让孤立无援的晋兰亭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晋兰亭这下真切感受到了京官的排外,他身体孱弱,性格也不算坚毅,受了这等以往遇不上想不到的委屈,立马眼睛通红,竟然隐约有落泪的迹象,更惹来一些欺软最是擅长的京官的冷笑嘲讽。

这时,首辅张巨鹿遥遥望来,看到这一幕,微皱了眉头,停下脚步。顾剑棠本意是让张首辅先行入皇城,但见到首辅折了个方向转身走去,顾大将军也不客套,率先走入大门,顾部将军们自然跟着鱼贯而入;孙希济和青党两大供奉也都紧随其后;朝中张党势力最大,人数最多,首辅不入城门,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在原地,齐齐望向首辅,面面相觑,都瞧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极有官威的张巨鹿来到垂头丧气的晋兰亭身边,温言微笑道:“晋黄门,前几日我厚着脸皮特意与桓祭酒讨要了几刀兰亭熟宣,那老家伙心疼得割肉一般,回府上一试,才知桓老头为何视作心头肉,委实是轻如白蝉翼,抖不闻声。若不介意,我可要再跟你这兰亭宣的监造人求几刀熟宣。”

晋兰亭抬头一脸匪夷所思,嗫嚅不敢言。那些个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官员缓缓散去,再不敢在明面上讥笑这个侥幸窃据高位的外地佬。

张首辅也不以为意,拍了拍晋兰亭肩膀,擦肩而过时淡然说道:“君子方能不结党绝营私。今日笑且由人笑去,不妨再过十年看谁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