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山河图随行细绘,青羊宫闯阵玉宵(2 / 2)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徐凤年哈哈笑道:“你这不是找打吗?”

鱼幼薇嘴角翘起,摸了摸怀中女孩的小辫子。

雀儿跟着偷笑起来,她才不管徐凤年是谁,她只记那个教她吹树叶哨子的徐凤年。

他说会来看她,还会带她去青羊宫看神仙。

驻鹤亭,说是仙鹤常驻,徐凤年一行人下马歇脚却连一只山鸡都没看到。

倒是有六七位坤道女冠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哥儿,身穿道袍,手上拎了一柄清香的神霄式桃木剑,头顶饱受诟病的逍遥巾,饰以华云纹图案,尤其帽后缀有两根绵长剑头飘带,行动间便飘带摇曳。只是被上了年纪的大真人老道士一致认为有失庄重,不是任何年轻道士都有胆量顶戴。

女冠道姑们貌美体娇,莺莺燕燕,愈发衬托得年轻道士放浪不羁。

这位俊逸道士斜卧在亭中长椅上,身边几位女冠不断剥出青羊栗放入他嘴中。此等仙府气派,被老孟头这帮蟊贼看见可不就是神仙风姿?

青羊宫年轻道士见到舒羞先是一喜;再看到白猫白裙的鱼幼薇,便是一愣;再瞧见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姜泥,眼中惊艳之色更是遮掩不住。他轻轻推开女冠,站起身,将桃木剑挎在腰上,率先走出驻鹤亭,优雅作揖,竟是客气地一揖到底。抬头后站定,微笑望向徐凤年,缓缓道:“青羊宫小道吴士桢……”

徐凤年哪里会给这道士在那里自卖自夸的机会?他让吕钱塘开道,径直走向驻鹤亭,无礼打断道:“吴士桢?青城王吴灵素是你什么人?”

那些个女道士本来对徐凤年好感颇多,光说皮囊,与徐骁不像,却与王妃足有八分形似神似的世子殿下,是难得的男子女相。若非这四年游历加练刀的磨砺,抹去了许多脂粉气,他还要更能讨女子的欢心,当然比起吴士桢更要拿得出手。如今徐凤年虽说体格健壮了些,不如从前棱角阴柔,阴气却更盛几分,至今也就被白狐儿脸给比了下去,除此之外,还真就没了。

青羊宫女冠们虽惊讶眼前富贵锦衣男子的英俊,可与吴士桢处久了,习惯了言谈儒雅,吃不消徐凤年的直来直往。她们一下子就沉下脸,“哪来的纨绔子弟,竟敢直呼青城王姓名?”

吴士桢瞥了眼互成掎角之势站立的吕钱塘和舒羞,他只看出舒羞是头体柔更内媚的母狐,但吕钱塘那柄赤霞大剑,似乎十柄桃木剑加起来都不如人家一把重。

不见吴士桢有任何慌张,依旧笑面相迎,镇静道:“宫主正是小道的父亲。”

徐凤年讥笑道:“那你倒是有个厉害的爹了,青城王,听上去就威风。咱们王朝里也就两位异姓王,你投胎投得不错。”

一帮女冠们皆是震怒,窃窃私语,骂声一片,显然被徐凤年的言语给惹恼了。

正主吴士桢不愧是青城王的儿子,只是轻笑道:“听公子口音,是凉州人氏?”

徐凤年傲气地点点头,他本就是北凉自称第二别说第一连第三都没人敢称的纨绔,根本不需要怎么费劲假装,自有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跋扈气焰。徐凤年拿着绣冬刀指了指一直赔笑的吴士桢,颐指气使道:“我爹不比青城王差多少,是位手握兵符的将军,这些年攒下一大份家底,本公子嫌家中金银太多,堆积成山,碍眼。听说青城山有神仙,就想来看看能否买点长生道法,多活个百来年。

若能成,别说白银百万两,便是黄金十万斤,本公子都能给你们搬到青羊宫里去。最不济也要去青羊宫弄几本上乘房中术典籍回去。你,叫吴士桢的道士,既然是那封王的吴灵素的儿子,便领本公子去山顶青羊宫,你老子如果没些真本事称王,便拆了你们青羊宫!”

吴士桢眯眼看了一眼九斗米道装束的魏叔阳,道:“请公子随小道上山,不是小道自矜,青羊宫内很是有些吐纳求长生的道门孤本,公子既然带了九斗米道的老真人,更可以一看便知。”

徐凤年倨傲道:“那还不赶紧领路?本公子满意了,金山银山都是你的。”

吴士桢带着一群气疯了的青羊宫女冠徒步而行,驻鹤亭角落的青竹躺椅弃而不用。

骑在马上的徐凤年拿绣冬刀刀鞘敲了敲吴士桢脑袋,问道:“吴士桢,你给本公子说说你老子怎么个神仙道行。”

脚步轻浮的吴士桢已经走出一身汗水,喘着气回答道:“我父本是龙虎山炼丹岩的隐士,后来丹道大成,下山祈禳瘟疫救济百姓,在扬子江畔遇到火师汪天君,天君见我父道心精纯,便授以神雷谒帝大道,可役鬼神三十六。再游白水泽道门第二十二洞天,遇一病重老妪,施以援手,才知她是天上电母,授予我父《神霄五雷天书》,嘘呵可成风雨,挥手招致雷电。我父得了天命,豁然神悟,察见鬼神诵咒书符,策役雷电追摄邪魔!有幸被皇帝陛下召见,龙颜大悦,才封了这青城王。”

徐凤年有些震惊,别看吴士桢气喘如牛,这一番说辞却是无比娴熟,说得正气浩然,显然是背诵过无数遍的。

魏叔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神仙传说,他身为九斗米老道,岂会不知其中猫腻?像那龙虎山和武当山,除了开山立派的几位祖师爷还需要借鬼神来壮声势,何曾听说现在哪位天师掌教出门撞见了仙人?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脑袋探出帘子听到这些的姜泥却是深信不疑,啧啧称奇。至于那吴士桢,却是瞧都没仔细瞧一眼,长相如何,风度如何,一概不知。

老剑神李淳罡没好气地低头闻着脚丫子的味道,貌似被自己的臭气给熏到,抬头摆了摆手,继续没好气道:“别听这纵欲过度的小道士瞎扯,都是骗人的。”

姜泥对神仙佛灵是极其崇敬的,紧张道:“别胡说,这里离青羊宫不远了,小心一道雷劈下来!”

老头儿哈哈笑道:“劈下来又如何,老夫一剑便给劈碎了。”

提心吊胆的姜泥愤愤道:“你不吹牛会死啊?会死啊?”

老头儿呵呵道:“别急,你听下去就是,徐凤年这兔崽子哪里会由着这小道士在那边没个边际地吹嘘。”

果不其然。徐凤年就像极了那种出身豪阀却莽撞无知的愣头青,捅破天窗,用力打脸道:“你老子吴灵素碰没碰到那啥火师电母,鬼才知道,吴灵素怎么吹都行。但本公子可是听说了,吴灵素扯东扯西扯出了一本《神霄灵宝经》,想要跟龙虎山和正一教撇清关系,在青城山这块风水宝地自立门户,奈何香火少到可怜。后来不知谁引荐了吴灵素,说你老子道法稀拉,房中术却是一绝。于是就被皇帝陛下喊到了宫里去,你老子也识趣,给了丹药给了秘籍,还拍马屁说大话:说啥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神霄内的头头是那啥玉皇大帝的长子,便是当今转生的陛下。这马屁有点水平了,不过据说龙虎、武当几个道教祖庭,都骂你老子吴灵素是吴大牛皮呢。这一人一宫霸占第六洞天的青城王也不敢放个话回骂几句?

好歹是个王,咋当的?”

鱼幼薇扑哧一笑。

魏叔阳很配合徐凤年,故作小心忐忑模样,轻声纠正道:“公子,青城山是第五洞天。”

徐凤年哼哼道:“第五第六不也差不多嘛。”

吴士桢脸部表情僵硬,但始终僵硬着保持微笑,没有怒气,没有暴躁。他伸手挡去一位坤道女冠替他抹汗,自己擦拭汗水,望向前方,已经依稀可见宫顶檐角。出生以后便没受过恶气的吴士桢嘴角翘起,抬头笑道:“公子,青羊宫就要到了。”然后他吩咐其中一位稍微年长的道姑,“青水,你走快些,先上青羊宫去说一声有贵客。”

道姑扭着诱人腰肢匆匆跑去。

吴士桢眼角余光瞥了眼抱着个丑陋丫头的鱼幼薇。

徐凤年表面上无动于衷,心想这年轻道士定力还真是不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关门再打狗?

青羊宫终究不是北凉军伍,在青城山做神仙做久了,就真把自己当刀枪不入的神仙了,就没那哨卒探知山下有一百轻骑。

徐凤年遥遥看到青羊宫前殿,眯眼道:“吴士桢,有没有人称呼你吴小牛皮?”

吴士桢兴许是艰辛忍了一世,就不再介意忍一时。他心里其实早已将这北凉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膏粱子弟给骂了一百遍,就等着进了青羊宫好好拾掇这家伙。既然已经可以见到有父亲坐镇的青羊宫,这时候吴士桢的笑脸便更加灿烂,抬头道:“吴小牛皮?第一次听说呀。”

徐凤年拿绣冬指了指前方的舒羞,跟着吴士桢笑道:“要是真有能入本公子法眼的上等房中术,瞧见没,这娘儿们精通媚术,年纪是大了些,可那活儿熟稔,保管你这道士只羡鸳鸯不羡仙,做什么神仙!本公子不介意将那位舒大娘送给你,咱俩投缘,本公子从不是吝啬的人。”

舒羞娇躯明显颤抖了一下。

吴士桢看了眼舒羞背影,确是比宫内女冠要丰韵许多的尤物,看她那与马鞍接触的弧线,真是滚、翘、圆。只是入了我的青羊宫,你骂了我爹堂堂青城王吴灵素是吴大牛皮,还将小道爷唤作吴小牛皮,一个尤物就够了?剩下几位呢?

徐凤年好不容易终于看到吴士桢得意忘形的一幕,倒有几分佩服了。就吴士桢这份耐心和伪装,比起北凉大多数纨绔子弟都要高明太多了。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得,先马踏了青羊宫再说。”

吴士桢竖起耳朵,仍没有听清徐凤年的嘀咕。望见青羊宫内潮水般涌出大批道士,他顿时豪气横生,加快步子,离远了挎双刀的徐凤年。这才指着殿外一块石碑,轻笑道:“上面写了‘公侯下马’四字,是皇帝陛下御赐。”

徐凤年斜瞥了一眼,字迹认得,果然是皇帝写的,与听潮亭九龙正匾一样,中规中矩,却没半点筋骨神韵。

徐凤年不予理睬,扬鞭策马上殿,马踏白玉石阶,蹄声异常清脆。

魏叔阳紧随其后,吕、舒、杨三人按葫芦画瓢。尤其是吕钱塘觉得快意至极,公侯下马?我吕钱塘一介亡国草民,都可以视而不见。

差点被徐凤年双手奉送给青羊宫的舒羞脸色难看,顺带着俏臀下骏马踩踏出来的马蹄声也格外沉重。

那吴士桢毫不阻拦,这位最重风度的青城王爱子,整理了一下头巾道袍,缓缓潇洒拾阶而上,青羊宫内高手尽数涌出,不下五十人。

父亲吴灵素自立神霄派,是开宗立派的辉煌大手笔。加上被封为王,虽说九斗米道士被驱撵得一干二净,但渐次吸纳了许多慕名而来的能人异士,终于三十六人合成了神霄剑阵。剑阵一旦启动,三十六柄剑,呼啸有如雷鸣。

吴士桢年幼时见到无数青城山九斗米老道士上青羊宫理论,都被当时才十八人的玉霄剑阵给打得满地找牙;现在青羊宫在青城山势大无匹,玉霄剑阵号称对敌二品以下无敌手,神霄剑阵更是能与一品高手抗衡。

两个剑阵,吴士桢不是坐井观天之辈,自知与当今各自成名数百年的天下三大剑阵自然有些差距。只是,眼前这帮人抵挡得住?那大剑壮汉有些棘手,双手如雪的护卫兴许也有点古怪门道,至于离公子哥儿最近的那位九斗米老道,吴士桢素来不放在眼中。

胜券在握的吴士桢这时候却为难起来。

青羊宫擅长房中双修术,这些年他做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勾当。可兔子不吃窝边草,上山香客中即便有容貌根骨俱佳的女香客,在父亲的严令下他也不敢太荒唐,除非是遇见了上佳的鼎炉,才会出手。宫内两位最得宠的道姑,便是去年掳获的,仆役都给杀光,抛尸荒郊,再嫁祸给山上一伙草寇,十分简单,否则留着一股股山匪做什么?吴士桢会在意每年几百两银子的那点儿可怜供奉?

这两位女冠是一对姑侄,初时百般抗拒,只是尝过青羊双修的滋味,已是百般顺从。在青羊宫内做快活神仙,总比在山下做柴米油盐的凡夫俗子来得愉悦轻松,哪个世俗女子不奢望可以驻颜有术永葆青春?父亲说过这可是皇宫娘娘们都不能免俗的!有相马术,更有相人术。相人分许多,吴士桢只拣选了最感兴趣的一种——如何辨识双修鼎炉。他在驻鹤亭一眼就看出这伙香客那几位娘子鼎炉资质之好,是生平仅见。那被调侃舒大娘的,上品;驾车的青衫丫鬟与只探出头一次的绝美女婢都是上上品。

而那骑在马上抱了个黑丫头的内媚女子,则是让人垂涎的仙品,几近父亲所谓的仙人第二品“坐莲菩萨相”!吴士桢心动了,为难的却不是这位北凉公子哥儿扈从雄健。管你是哪一位北凉将军的子孙,就算有本事带几千铁骑上青城,可被顾剑棠大将军打造成一个铁桶的雍州,会允许你北凉武卒横贯半州?同样是春秋功勋彪炳的武夫,你徐骁凭什么得了大柱国,被封北凉王,虎符重如泰山;我顾剑棠大将军却只是八位上柱国之一,在朝廷为官,手中军权轻如鸿毛。

吴士桢不认为顾剑棠会大度到一笑置之,十年间雍州武将频频更换,顾大将军三分之一的旧部都有意无意安插进来。父亲年初喝酒时私下便说:“顾剑棠跟徐瘸子铆上了,姓顾的论心机实力都稍逊人屠一筹,可顾剑棠才四十三岁,这就够了。”

徐骁尴尬如此,何况是北凉的将领?吴士桢哪里会畏惧。再者北凉三十万铁骑实权都在他那六位年轻义子手中,不曾听说有眼前公子哥儿这么大年纪的子孙。

因此吴士桢为难的是那几个女子如何分配,给父亲几位?是将那菩萨相的白猫小娘子交出去,自己留下其余几位,还是弱水三千只要那女子一瓢?可一心要双修证道给世人看的父亲会答应吗?

在青城山,青城王吴灵素就是天,那吴士桢无疑就是“天子”了。

吴士桢一旦头疼,就会习惯性地双手食指去卷起逍遥巾的两条飘摇剑带,看得十数位跑出大殿凑热闹的道姑们目眩神摇,女冠们最痴迷吴士桢的这些个小动作。比起与吴士桢父王神仙双修时的规矩森严——每一个动作都得按着书上走,一步不得差,她们无一例外更乐意与吴公子巫山云雨。

这位会疼人的小神仙,摇桃花美人扇,吹羊脂白玉箫,能弹古琴引来百鸟齐鸣,连被抢入青羊宫的那对璧人都心甘情愿不思归乡,何况是一些年幼就被带上山的女道士?

吴士桢抬头看着高坐于枣红大马上的徐凤年,笑道:“这马归我了。”

徐凤年瞥了一眼十八人瞬间成就的剑阵,转头询问魏叔阳,“魏爷爷,这阵有名堂?”

神情自若的魏叔阳轻轻抚须道:“如果老道没看错,这是吴灵素偷学龙虎山老君阁里一个秘阵而来的玉霄剑阵,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灵素天资超群,事事举一反三,这是连龙虎老天师都承认的,可惜他心术不正,吃不住苦,一心取巧,不肯走皇皇大道。当时老天师故意斥责吴灵素,将其冷落在炼丹岩上,其实是存了让这位青城王好好炼心一番的良苦心思。不承想吴灵素负气离开龙虎山,日子过得看似风光,实则聪明反被聪明误,否则未必成为不了龙虎山的外姓天师。”

徐凤年笑问道:“不提这青城王,这十八人围成了剑阵,那四十几个持剑道士就是闲着旁观?”

魏叔阳神情肃穆,摇头道:“那是青羊宫镇宫剑阵。吴灵素以神霄天君自称,自有他的一些底气,不知怎么被他琢磨出一套三十六天罡神霄剑阵,威力不可小觑。起码老道我就不敢轻易掠这剑阵,十有八九要败下阵来,说不定还会死于剑阵之中。这是当下最负盛名的几个大阵之一,与青羊宫亲近的好事之徒在朝野上下大力鼓吹,说这可引天雷的剑阵比较三大剑阵,不弱丝毫。吴灵素三年前再入皇宫,便带着三十六剑阵道士一同前往,传言英华殿外剑光凌凌,晴朗日子,顿时变得天雷轰响,与日月争辉。更有人说连当时在京中的赵天师一旁观阵,脸上都失了颜色。”

徐凤年讥笑道:“神霄剑阵不弱,我信。可要说龙虎山二天师惊恐失色,我打死都不信。老黄当年给我说过三大剑阵,说他没去过吴家剑冢,不去说,龙虎山的剑阵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二天师是吃过了山珍海味的老饕,哪里会对鱼虾小鲜感到震惊,最多就是说一声味道不错。这是最会造势的吴灵素在往自己那张老脸上死命贴金呢。”

龙虎山“一百零八剑军屠酆都”的剑阵,以百剑成军,镇守斩魔台。

武当山太极剑阵,九九八十一名桃木剑士,据说可以生生不息,剑势如云涛滚滚,只要中枢剑士不死,便可一人不死,至今未尝败绩。

吴家剑冢扬言寥寥九把枯剑破万骑,更只是一个无据可查的荒唐传说罢了。

两百年前,九位吴家剑士为救一人,剑道造诣最高的九人一起出冢,九马九剑赴北莽,九人便拼死了北莽最精锐的背嵬重甲万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不过九人死伤大半,最终回到吴家的才三人,剑冢元气大伤,近两百年一蹶不振不复盛况是实情。

马车停在台阶下,姜泥和老剑神下了马车。敬畏鬼神的姜泥小心翼翼,生怕天上说不好就雷劈下来。那徐凤年罪大恶极,难保不会引来青城山上神仙的怒气。

书上说越是名山大川,越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不就是这个道理?

到时候被徐凤年殃及池鱼,姜泥觉得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造孽无数,可自己却是连在北凉那座漏风茅屋里都会给饿鼠留饭的好人,夏日被蚊虫叮咬得睡不着觉,都不敢扑杀,只好忍着热裹紧被单。

独臂老剑神看到姜泥时不时抬头张望,看到偶有云朵在头顶飘过都要惶恐变脸,忍俊不禁打趣道:“姜丫头,怕什么,老夫说过便是雷电落地,也能一剑破去,伤不了你分毫。所以你大可以求着变天,乌云滚滚,最好劈死徐凤年那大恶人。”

姜泥站在石阶上,挑了个离徐凤年最远的地方,再不敢上前,心情郁闷道:“可你连一把剑都没有。”

老一辈剑道魁首自负轻笑道:“当日在泥泞小道上,老夫拿了一把小伞,便随手使出了‘一剑仙人跪’。对老夫来说,天下何物当不得一把剑?只是一天不曾真正握剑,老夫便一天没有那拿回半把木马牛的心思,自然也就没了当年的巅峰剑意。这是老夫走出听潮亭前与人屠立下的约定,不可轻易违背。小丫头,你可知那一招‘一剑仙人跪’的由来?”

姜泥时刻提防着天空,一边抽空望向广场上那边剑拔弩张的光景,不出意料道:“不想知道。”

老剑神翻了个白眼。

徐凤年刚才与魏叔阳说话十分大声。吴士桢听闻清楚,他穿过青石广场,退到大殿门口,微笑喊道:“青羊宫两大剑阵是否名副其实,你们一试便知。”

徐凤年哈哈笑道:“哪里,我这趟上山带的人少了,青羊宫是仙人居所,就不要打杀了,伤了和气。本公子就是求长生来的,还是那句话,有长生仙术授我,我便给青羊宫黄金千斤万两;没有的话,有上乘房中术即可,舒大娘给你又何妨?这等货色,本公子府上饲养了无数。只要青羊宫有幸与我结下香火情,每年都给你们送来。”

耐心有极限的吴士桢这才撕破脸皮,阴沉道:“瞧见那‘公侯下马’四字了没?我可是提醒过你们的,你纵马而上,是死罪!”

徐凤年语带疑惑道:“哦?”

吴士桢拿手指陆续点了点舒羞、鱼幼薇、青鸟以及最远处的姜泥,“你如果肯交出这四人,我不仅免去你骑马的死罪,还赠送你几本双修秘籍,甚至再让我父亲亲自传授你长生术,如何?”

徐凤年笑眯眯道:“吕钱塘,去破阵。”

吕钱塘下马抽出赤霞剑,走向十八人组成的玉霄剑阵。

重剑多半属于剑道中的霸道剑,力求如吴家剑冢那样横扫千军灭破万甲。不管吴家九剑两百年前是否真屠灭了北莽一万背嵬重骑,这个传说都能让每一位练重剑的剑士倍感热血翻涌。

吕钱塘观广陵江大潮十年悟剑道,曾每年八月十八浮舟逆行于汹涌江面,对着潮头劈剑,直到力竭坠入江水,好几次都几乎溺死,所幸有人在江畔盯着,将他救回茅屋。每次面大潮练巨剑,吕钱塘的剑法术道和体格筋骨都更上一层楼。

故而今日面对玉霄十八剑,怡然不惧。

吴士桢皱了皱眉头,真要破阵?那言语孟浪轻浮的纨绔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公侯下马”四字,可是皇帝陛下亲笔写就,等于给了青羊宫一道无声圣旨。父亲吴灵素更是被封为王,便是雍州州牧也不敢在山上自恃身份。两大剑阵声名在外,这伙人是见识短浅还是有恃无恐?难不成今天真要将父亲青城王都惊动出来?

吴士桢站到了大殿门槛上,如此一来观战更加洞若观火。他自小便在山上长大,可心眼儿却不小,与雍州一干大膏粱子弟有不错交情。下山进城,都是被当作仙人后代兼王侯子弟一般敬重看待。听说北凉纨绔都蛮横粗野无法无天,今天一见果真不假。吴士桢两根手指捻着一根头巾剑带,自言自语道:“看来有机会以后一定要见识见识那位北凉王的长子。”

小山楂早已将绣冬刀交还给徐凤年,抬头忧心忡忡道:“徐凤年,你真要跟神仙们打架啊?”

徐凤年笑道:“打着玩,打得过最好,打不过再跑。老孟头这个道理都没教你?”

小山楂苦着脸无奈道:“教了啊。可刘芦苇秆子说咱们做剪径小贼跟同伙不太一样,是宁可错放,也不要错劫。要不然打不过还被抓多丢脸?还得被拖去闹市口给咔嚓砍头了。老孟头他们可以说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我这辈子都还没活到十八岁呢,下辈子的事情哪里知道。我就想带着雀儿去瞅瞅外边,你以前不总说山下风光无限好,差点都把我和雀儿给拐骗去了。我可不乐意当一辈子的小蟊贼。想着还是带着雀儿找份不用杀头的活计,虽然我总笑话她长得黑,可她就跟我亲妹妹一样,以后怎么都得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总不能再绑个读书人给雀儿当相公吧?再说雀儿也不喜欢。唉,她就喜欢你,徐凤年,她咋会喜欢你呢?当年还好,现在你身边这么多神仙姐姐,哪里轮得到她哦。”

徐凤年拿绣冬轻轻敲了一下小山楂脑袋,笑道:“你小子真是长大了。要不去北凉不是边境的地方捞个安稳的小卒当当?好歹能给雀儿挣点嫁妆。当兵比当贼好,不用担惊受怕。”

小山楂低头弯腰摸着骏马鬃毛。老孟头别说养马了,还手无寸铁,当蟊贼都没出息。

小山楂对徐凤年的坐骑喜欢得要死,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啊,可老孟头、孔跛子、刘芦苇秆子这些老头子咋办?我拍拍屁股走了,再过几年,他们还不得活活饿死?老孟头这个大当家死脑筋,说山下做人不痛快,做人比狗都不如,死活不肯下山做那些正当正经的行业,我都要愁死了。”

徐凤年喃喃道:“是愁。”

鱼幼薇怀中捧着武媚娘的雀儿怔怔望着神仙们摆出的可怕阵势,徐凤年却让那扛好大一把剑的壮汉叔叔去打架了。她跟小山楂一样愁死了,转头可怜兮兮望向比山上道门仙姑还要漂亮的姐姐,担忧问道:“神仙鱼姐姐,能不能让徐凤年不要打架啊?”

鱼幼薇望了一眼徐凤年的傲慢背影,指尖点了一下雀儿的鼻子,柔声道:“他哪里会听我的话?你的徐哥哥对你和小山楂才格外好说话,否则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小雀儿,能让他背的小姑娘,这世上可不多了。姐姐远不如你哦。”

小姑娘惊讶,啊了一声,小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了——神仙姐姐这般好看,徐凤年都不知道可劲儿喜欢吗?

徐凤年见剑阵与破阵即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夹了夹马腹,马蹄轻轻。将小山楂交给魏叔阳,再对鱼幼薇轻轻喊道:“你把雀儿也带到台阶下面去,广场上会比较血腥,也不是你喜欢的场面。你们离远一点,就在马车边上待着,等我喊你们再上来。”

鱼幼薇和魏叔阳分别带着两个孩子骑马出了广场。

武夫独身破阵要一鼓作气先杀人,忌讳拖泥带水,往往会被阵法拖死。这与行军作战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异曲同工。

吕钱塘掠入广场,身陷发动的剑阵之中,赤霞第一剑便没有任何保留。

剑势如长虹贯日。

剑势在外行看来只是吓人,除非吓破胆,否则剑势就只是好看的剑势了。可剑势之下的剑招却是能杀人的。

吕钱塘赤霞剑与青羊宫精心炼制的一柄青罡剑碰撞在一起,那名剑阵道士便倒飞出去。只是身形尚未落地,便被三柄剑剑身贴住了后背。只见三剑弯曲出一个美妙弧度,硬生生将道士给扶稳了。三剑抽回,道士身体飘然落地,脸色如常。

吕钱塘心境如止水,一剑破敌是重剑霸道之精髓,可天下剑士无数人,有几人能有陆地剑仙的境界?既然尚未达到这种剑道,就该有不惧险峰的坚韧剑心。

吕钱塘人随剑走长龙,直掠一名道士头颅。无须那道士出剑,只是一退再退,自有就近的数位剑阵道友救场。剑阵最妙处便在于将每一位列阵剑士融为一体,阵中剑鸣如鸾鹤长啸,瞬间便有三剑迸发,一剑挡赤霞,一剑击向吕钱塘握剑手臂,第三剑却是阴沉直刺吕钱塘后背。更有数位道士腾空跃起,如仙鹤盘旋于空,扑向阵中吕钱塘,煞是好看。

徐凤年眯眼欣赏十八位道士灵活腾挪,见十八道剑光挥舞得眼花缭乱,便由衷艳羡道:“剑阵这玩意儿不错,以后有机会也得弄一套。把王府里的用剑高手都喊到一块,就是不知李淳罡肯不肯出手调教,或者学吴灵素偷师三大剑阵?

龙虎山一百零八剑的百剑成军,听着的确不可一世,可未免太夸张了点。吴家剑冢人数倒是少,可哪里能一口气找到九名剑道宗师?唯有武当山太极剑阵八十一人,怎么看都离得最近,问问看那骑牛的能否精减缩小到二三十人的规模。”

吕钱塘剑招暴烈。可惜玉霄剑阵以柔克刚,以轻灵取胜。吕钱塘不想消耗气力,却没办法先杀掉一两人,就是想重伤一人都悬。

徐凤年嘀咕道:“这剑阵无敌于一品之下,那吴大牛皮似乎难得没有说大话嘛。”

吕钱塘一人敌不过剑阵,没事。反正徐凤年不是钻牛角尖死要面子的笨蛋,立即喊道:“舒羞,杨青风,去助阵。”

吴士桢眼看着吕钱塘单独破阵力所不逮,松了口气。这才合理,否则被一人就轻易破去玉霄剑阵,也太在自家门口砸青羊宫的御赐金字招牌了。一人破不得,再加两人?吴士桢一点不怕,玉霄剑阵十八剑,本来就做不到十八剑同时铺天盖地的“万剑齐出”境界。那是龙虎山和武当山两大剑阵的通天本事。有坏便有好,再加两人,刚好剑阵一分为三,交相辉映,六剑对一人,正巧最大发挥玉霄剑阵的威力。

青羊宫本就做不来那烧符念咒兴云布雨的行径,但以剑阵困敌毙杀,却是拿手好戏。

吴士桢一手拈耳畔剑带,一手环住一名年轻女冠的纤细小腰,轻轻揉捏。眼睛死死盯住了阵中那位舒大娘,长了那般震撼人心的丰硕胸脯,却有那般纤细的小蛮腰,真是诱人至极!身边女冠的小腰摸着就挺舒服,若是摸上那舒大娘的腰肢,岂不是更销魂?尤其当吴士桢看到舒羞入阵后,凭借充沛真气便将一柄刺向胸部的青罡剑压弯,更是啧啧称奇,忍不住喉结微动,咽了口口水。

吴士桢的耐性被膝下只有一子的青城王悉心栽培得极为不俗。徐凤年此时却没这个好耐心,沉声道:“舒羞,再不破阵,信不信我让别人破阵后,真把你送出去任人玩弄?!”

听声后舒羞娇躯一颤,胸脯跟着一抖,这一上一下颤巍巍的风情,连剑阵道士都看得微微呆滞。

不等舒羞出死力。最先入阵,也最早摸熟剑阵大概的吕钱塘便开始剑气暴涨,剑招骤然加重力道,将两剑震飞出剑阵既定轨迹。抓住这一瞬间,吕钱塘却不是趁机伤敌,而是破开六人小剑阵,突入舒羞那边,撕开一个口子。

几乎同时,在符将红甲人一战中养出些许默契的舒羞和杨青风便心领神会,俱是杀意绽开。

吕钱塘不理会身后十二剑齐齐飞掠而来,对着一名道士便是赤霞重重劈下。

这名大剑剑士稍微打乱了两个小型剑阵,立即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杨青风出手凌厉,扯动最后一个阵形稳固的剑阵,看似要救援将后背弃置不顾的吕钱塘。

这一切都给舒羞带来了莫大的出手空隙。只见她双膝一曲,猛弹向空中,徒手握住一柄青罡剑,将道士连人带剑一同甩向地面。借势再冲向悬空一个道士,一手拍飞道士匆忙一剑;另一只手按在他脑门上,只听沉闷的砰一声,她无比歹毒地按碎了道士那颗头颅,鲜血洒了她一身。

一人坠地,一人身死,缜密圆满本就不如神霄剑阵的玉霄剑阵当即溃散。

吕钱塘的赤霞剑终于不用受到八方掣肘,一剑便将一名道士给削去了持剑手臂。

杨青风借机鬼魅般欺身而近,霜雪双手摊开,一手一人胸膛,不听任何声响,两名剑阵道士便瘫软如泥。

兵败如山倒,北凉三位被大柱国精心挑选给徐凤年当走狗的扈从,都不是纸上谈兵的人物,哪里不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三人刺入阵中,再背靠背自成一个小阵,毫无顾忌地分头厮杀出去。一缩一放,短短缩放间就又拿走四条人命。

徐凤年双手按住绣冬、春雷双刀,大声笑道:“是个技术活儿,该赏!”

徐凤年追加了一句,“都给我杀干净了!”

杀不杀皇帝钦赐的青城王,得慢慢思量。可杀十几名道士,算什么?

吴士桢生性凉薄,对剑阵几人的死亡并不心疼,只是遗憾玉霄剑阵的突然溃败,咬牙轻声道:“布神霄剑阵。”

所谓神霄,便是那高上神霄,去地百万里的道教最高真土。积云成霄,刚气所持,万钧可支。仙人以九天天雷作剑,剑雨直下百万里,凡间无人可挡!这便是青羊宫依仗的神霄剑阵!曾在皇宫内舞出滔天气象的镇宫剑阵。

神霄剑阵完成时,十八人剑阵已经全部毙命当场。殿外青石广场上,满地血迹。

女冠道姑们个个脸色发白,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出殿看热闹的闲适心情!青羊峰山顶上马蹄猛然轰鸣,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骇人。

只见无数持弩抽刀的骑兵从石阶那边策马而上,落入所有人眼帘,在广场上排列呈一线,如同广陵江的潮头。

竟是以铁骑悍卒破剑阵?

这一百精锐轻骑,一百白马,佩一百北凉刀。

为首重甲将军手持大戟,戟尖直指青羊宫正殿大门。

大戟身后轻骑所在营,在北凉有旗号的六十四营中,骁勇善战可入前三甲——凤字营!共有八百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