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露出了半边腐烂的面容。

冰雕玉琢的小女孩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面无表情说道：“人类崇拜的只是生命之树，而并非是我。梅丹佐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真正排斥体制化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没有得到尊重。操场上排队做操的学生，工厂里如流水线般的工人，公司里如傀儡般忙碌的上班族。”

“我们并不排斥身为学生或者是工人，亦或是上班族的生活。这是我们的职业，这是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真正不喜欢的是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在他们的眼里，人们并非是有血有肉的个体，他们的需求和情感也不需要被在意。他们只需要提供自己的价值，他们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尊重。这也是我……很不喜欢待在树中的原因。”

她顿了顿：“所以，我出来了。”

宫禹轻轻叹了口气：“人类畏惧你，就会像曾经那样，利用你畏惧你背叛你囚禁你。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你出来的太心急了。倘若你能够不留痕迹的话，倒也罢了。偏偏……唉。也罢，当初你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转化人间体的功能。戚贤女儿的身体虽然不是完全不够用，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魔女，这导致你变得很弱。教皇他们把你囚禁了太多年，险些还让你融入到守望者灯塔里。”

“哥哥一个人在外面谋划，太过于危险。你的本体被封印，人间体又受到人类基因的限制，除非能够转生成一位拥有君主资质的人。就像是姐姐那样，我很佩服她，她永远都是赢家。”

戚思思眼瞳里流淌着诡异的圣辉，嗓音透着冰晶般的质感：“戚思思的身体大概还能撑半年的时间，我会在此期间寻找最优的宿体。经过我的调查，我发现往生部里……还有魔女存活。”

如果鹿不二和莲华在这里大概会很震惊。

因为戚思思如今的长相，跟某个人一模一样。

小娴！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真的转生到魔女的体内，那你可就会成为姐姐的食物了。一旦被她抓到，你必死无疑。”

宫禹轻声说道：“我不想你死。”

戚思思抬起头：“哥哥会保护我么？”

“当然，我会拼死保护你的，哪怕是跟姐姐为敌。毕竟为了你，我不惜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依然没能为你创造出合适的人间体。只能说，梅丹佐实在是太聪明了，我骗不过他。最后反倒是让康斯坦丁和楚世卿抢先一步，好在我阻止了他们。”

宫禹疲惫地坐了下来，从背包里摸出一根燃烧棒点燃，然后取出了速食军粮和能量饮料，递给了自己的妹妹：“我第一次脱困的时候，还是古埃及的时代。那个时候啊，天人们虽然靠着我们的文明成果，拥有了非常先进的科技。但当时的地球经过连年的战斗，天灾人祸不断，资源也很匮乏。那个时候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无趣。”

他很有仪式感地在墓道上铺好了餐布，笑道：“那个时候你虽然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但实在是太朦胧了。第三站点的牢笼并没有完全打开，我也只能在尼罗河两岸附近行动。迄今为止，我还记得赛特和奈芙蒂斯，他们是我身为人类时候的父母。”

戚思思认真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们居住在古埃及的第一座都城，好像叫做孟斐斯。来的路上，你还见过它的遗址呢，就在开罗南边的拉伊纳村。当时我还没有彻底觉醒，我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人类的少年，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芦苇地里眺望北方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宫禹微微一笑：“因为你在北极呼唤我。”

戚思思面无表情说道：“那个时候我察觉到你被人欺凌，我真的很想杀死他们。可惜我做不到，只能看着你受苦。”

“那时候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意呢？但好在我终究记起了自己是谁，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也都被我埋葬了。”

宫禹轻声说道：“但你知道么？我埋葬的，也不仅仅是我的仇敌，还有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姐妹。他们爱我，他们护我，直到临死之前，都不敢相信是我害了他们。我能够理解，姐姐为什么会对龙雀手下留情。因为她不忍心，她下不去手。”

戚思思认真问道：“我不理解，我被设定出来的时候，是没有感情的。在我的认知里，只有哥哥愿意帮我，哥哥后悔了么？”

“当然不会了，毕竟你是我的妹妹啊。虽然我知道，你当年不嫌弃我这幅样子，是因为你分不清美丑的概念，也不知道什么是恶心，更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但在我的世界里，唯一愿意靠近我的人只有你。所以我愿意帮你，去跟整个世界为敌。”

宫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吃得津津有味：“我第二次脱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有意思多了。那个时候啊，我把灵魂印记留在了一位帝王谷的考古学家身上。没过两年，他就生了一个孩子。我慢慢长大，在院子里骑自行车，沿着红海的海岸线奔跑。我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去上学，学校里还有女同学对我表白。”

他顿了顿：“我们每天牵着手一起放学回家，在家里打电话互报平安。我写完作业以后，会等着电视节目里的东方武侠片，或者玩玩游戏机。等我成年以后，我可以出入网吧，在网络上社交……那个时候我还玩过一款叫做《魔兽世界》的游戏。”

“还好那些人没有找到你。”

戚思思评价道：“那段时间真的很危险。”

“是啊，因为我那个时候太弱小了，但人类的世界真的很有趣，还有非常多的美食……油焖大虾，红烧茄子，还有打卤面。而我在古埃及吃的东西，比起这些就要惨淡得多了。”

宫禹笑道：“那个时候我还在结婚生子呢，就是跟我一起回家的那个女同学，她好像叫娜塔拉？但人类是人类，天神是天神。当我的力量还是苏醒，面容开始腐烂的时候，娜塔拉的尖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能跟我拥抱着取暖的只有你。”

戚思思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因为哥哥在诞生之初的缺陷，每一位天神都有自身的残缺。相比于百臂巨人无限膨胀的躯体，哥哥还能够正常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深渊歌者每天都要承受不可名状的变化，甚至没有固定的形态。烛昼之龙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会灰飞烟灭……她，真的来了么？”

宫禹叹了口气，眼神怜惜。

看似是兄妹的对话，却词不达意。

他每字每句都在表达自己的情感，宣泄着千万年来的孤独和寂寞，像是一个声情并茂的世人，悲春感秋。

而戚思思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从未有从感性的角度上说过一句话，每字每句都是在用理性来回答。

“她会来的，她苏醒的时间虽然比较晚，但目前已经觉醒得差不多了。本来，最适合她的转生体，是原家人。毕竟原家人的基因非常优秀，我当年就是被原羲给再次封印在了第三站点。”

宫禹遗憾说道：“只是后来，我这位好妹妹听说了某些传闻以后，便放弃了转生成原家人，就近选择了新的宿体。如今全世界的进化者组织都聚集在第三站点，想必她也不会缺席。等到合适的时机，我想她会来见我的，我给她的承诺，足够多了。”

“我知道了。”

戚思思微微颔首，看着餐布上的食物却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只是看着自己的哥哥在吃东西，片刻后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宫禹痛苦地咳嗽着，白衣下的消瘦躯体仿佛有光明要溢出来，他强忍着不适嘶哑说道：“真见鬼啊，我感觉我也要命不久矣了。”

戚思思平静说道：“无非就是再换一具身体。”

宫禹摇头说道：“一旦我死了，那么我的那位好朋友就会立刻出现在你的面前，把你给杀死。你没能得到莲华的身体，就已经等同于被逼入了绝境。为此，我必须要提前唤醒我的伙伴们。”

幽深的坟墓里传来阴冷的风。

风中隐约有怨魂在咆哮。

那就是曾经古埃及的众神们。

也是最初的一批天人。

“这些都是哥哥的眷属么？”

戚思思抬起眼睛，凝视着黑暗的深处，评价道：“看得出来，这些眷属无法兼容我的力量。当腐败死神的权柄和生命之树的权柄融合在一起以后，他们就变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

“是啊，这一次就是永别了。但没关系，我的基因还会继续扩散，寄生到更多的人类身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宫禹露出了诡秘深邃的笑容：“当然，最有价值的，还得是这座坟墓中沉睡的那几位。虽然九柱神中排名靠前的几位，都去追随那个人的踪迹了……但末尾的几个，都被埋在这里呢。”

“奥西里斯，伊西斯，赛特，奈芙蒂斯？”

戚思思面无表情说道：“叛徒！”

宫禹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却有一根根发丝脱落下来，仿佛象征着生命力的凋零：“对于你而言，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不都是背叛者么？我们早晚会复仇的。”

“我的好弟弟荷鲁斯，还有我的老师托特也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取出地图，微微皱着眉：“唤醒了我的伙伴们以后，我们就得继续前行。各处的冥界是相通的，帝王谷的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必须要完成本体的重塑，才能重新获得战斗力。”

轰隆一声。

甬道的深处响起了破碎的轰鸣声。

杀意如狂风般袭来，吹起了他们的黑发。

戚思思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冷酷的圣辉。

宫禹却把右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要这么做，我这些年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小看人类。鹿哲和安弦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他们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你本来就不是战斗型，更何况如今还用的这幅躯体，真要是对上他……你撑不过五分钟。”

戚思思面无表情道：“我可以向本体索取力量。”

宫禹摇了摇头，摇头失效道：“可不好说，你真把他给打急眼了，真把梅丹佐给招过来怎么办？这可不是过去的几千年，人类所有的进化体系都遗失了……现在的人类，强的可怕。”

戚思思陷入了沉默：“我明白。”

“乖，毕竟我们都是可怜人啊。作为生命之树的自我意识，你的手上却连一个伪核心都没有，这上哪去说理去？”

宫禹收拾好了行李，抄起了锈迹斑斑的铁锹，就像是一个盗墓贼，拉着女孩就走：“赶紧跑吧，反正后面还有托特在等着他们呢……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我知道了，哥哥。”

戚思思被他拉着钻进了黑暗的墓道里，狼狈地爬行着：“我会尽快凝聚出伪核心的，在这具身体崩溃之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