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有一个好处是，当你脱离战场，跃迁遁走，刹那光年，此前在你所在的位置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在那么片刻里与你没有关系了。

这是一种宏观尺度下生物的抽离感。

对于苏晨等人来说也是如此，当他们坐上水滴状飞船，跃迁而走，那颗行星、无尽舰队与原生命统统消失在视野里，他们仿佛就已经从那个麻烦里抽离出来了一般，紧张的气氛，仿佛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甚至刚刚的威胁似乎都并不存在一般。

返程的路上，水滴状飞船里显得格外“宁静”。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

飞船里只有苏晨、白枫和吕安邦三个人。

苏晨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水滴状飞船里的灯光没有死角，苏晨哪怕是站在角落，他的面孔也全都被映照的一片明亮，像是站在无影灯下纤毫毕现的患者，而他那纯黑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格外骇人，像是恐怖片里奇形怪状的鬼影中的一类——黑眼仁比较大的那一类。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晨不说话。

吕安邦看不出苏晨的状态，不是很明白苏晨为什么不说话，但他更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白枫也不说话。

吕安邦觉得这时候应该有太多话可以说了，唯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沉默与“宁静”。

白枫则坐在吕安邦的一边。

平日里总是能够说个不停的白枫这时候反而不吭声了，他坐在那里，低头捣鼓着什么，似乎是在操作飞船，看起来忙的不可开交，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和其他人说话。

但吕安邦却很清楚，这飞船是自动驾驶系统，堪称一站式服务，哪里需要什么操作？

而且白枫除了对这艘飞船的基础驾驶有了解，又哪里学习过什么其他的操作？

苏晨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白枫不想说话。

吕安邦虽然看不懂这其中的根结，但他活了这么多年，不是傻子，他能够看出来，这是出了大问题才有的样子，但可惜的是，吕安邦猜不出来这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他也只好沉默。

但这段旅程并不漫长。

伴随着镇压的解除，世界之树所在行星的坐标彻底暴露，他们的返程也不再那么繁琐，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伽勒法一号的巨大星辰之外。

看见熟悉的星球出现在眼前，飞船里的人们却没有多少回家的喜悦。

吕安邦这时候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苏晨，你出什么事情了吗？白枫，你为什么不说话，别忙了，咱们的飞船都停下来了，哪里有什么系统是需要你来操作的？”

吕安邦终于忍不了了。

他可以沉默，但他不喜欢这种不明所以的沉默，而且在他看来，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问题，可以一起说，一起解决，现在都不说话，算是什么状况？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这一番话，眼前白枫和苏晨仍不出声，两个人都神神叨叨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他便又继续道：“怎么回事啊！不就是原生命破镇了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联邦不已经开始撤退计划了吗？现在赶紧风紧扯呼跑路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大不了一起死，那能怎么样？”

吕安邦看的很潇洒，虽然是破罐子破摔的潇洒，但这句话似乎也起到了效果。

白枫不耐烦地说：“聒噪什么聒噪？我这不是在给肖平发消息，高速他赶紧启动逃跑计划，拖家带口赶紧跑路吗？你这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消息了！”

白枫确实是在发消息，也确实是发给肖平的，他编辑了足足两排文字。

吕安邦看了一眼，忍不住道：“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原生命来了出事了联邦赶紧跑’，这驴唇不对马嘴，你……”

吕安邦的话没能说话，因为白枫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个人终端直接摔在了地上，力量之大，那电子设备直接被砸碎了，而白枫则腾地站起身来，在吕安邦吃惊的目光中，直接走到苏晨的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苏晨从地面上给拉了起来，双眼血红，道：“是啊，我是驴唇不对马嘴，但你呢，苏晨，你说啊，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吕安邦都惊呆了。

他很少见到过白枫如此激动，他心中的不安越发炽盛，但这一刻白枫说话了，他反而沉默了，目光也看向苏晨。

因为从白枫的这番话里，情况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是苏晨出了状况。

答案似乎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白枫不在乎联邦、不在乎联邦，其实也不在乎什么坦旦人与原生命，他从没有想过报复坦旦人，因为白枫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他自己活着，他喜欢的人活着，他的朋友家人活着，他干嘛要去报复坦旦人呢？

报复坦旦人，万一他白枫喜欢的那些人都死光了，那他就算报复成功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以前被坦旦人不当人地“欺负”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现在是苏晨出了问题。

然而苏晨给白枫的回应也出乎了白枫和吕安邦的预料，白枫的这番话才落地，他的身躯便被一道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打飞了出去，像是炮弹一样跌在后面的操作台上，引发一系列的警报。

若这艘飞船脆弱一些，是联邦的飞船，可能这时候已经被打穿了。

白枫跌落在水滴状飞船的地面上，背靠着身后的操作台，似乎也呆住了，他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苏晨。

而苏晨这时候似乎才回过神来，一直不动地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着白枫，眼睛里的光芒渐渐聚焦，黑暗少了一些，但他似乎也并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观察，像是一个孩子，在收集信息，要花很长的时间判断自己的情况。

看着这一幕，吕安邦忽然间意识到。

不是苏晨不想说话，而是刚刚他一直在“走神”，因此没有说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