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和那位皇帝之间的交谈比预想之中还要长。

肖平进入醒明宫之前其实遇到一点小麻烦——他带来的那些专家与技术顾问，统统被拦了下来。

明轩皇帝只见他一个人。

这是高层与高层之间的对话。

肖平当时甚至有些恍惚，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伽勒法26的时候，他心中像是掀翻了五味瓶，格外复杂。

但这让很多帝国人嗅到了某种错误的信号，因为自家的皇帝对联邦并没有那么重视，两者不过是战时的合作关系罢了。

虽然帝国与联邦的合作是在战斗中仓促达成的，又是在战斗的最关键的时间节点由皇帝亲自下令传遍整个帝国舰队的，但很多人已经对此生出了无数思考，尤其是在战争短暂结束之后，帝国人们从没有停止对皇帝选择与联邦合作的思考与试探。

因此，哪怕这时候留在醒明宫外的帝国人并不多，但消息也正飞速地传递到每个帝国高层的耳中。

他们都很希望帝国与联邦的合作只是帝国的一时之需。

因为在很多帝国人眼中，联邦不过是曾经被帝国踩在脚下的蝼蚁之一，就算同为人族，也应该成为附庸而不是合作的关系，最关键的是，联邦同样也曾攻打帝国，而联邦这一文明的弱小众人都有目共睹——他们甚至要依靠其他文明的舰队来进入帝国首都星圈战场。

即使联邦中有如苏晨以及那个晶簇那样不可思议的个体，但那到底是个体，文明的进步与发展、乃至未来的强盛与走向，终究还是要靠文明的庞大集体来实现的。

这一想法直到肖平在醒明宫里呆到第七个小时才渐渐消退。

人们意识到，那位皇帝是真的想要和这些联邦人同盟。

而在这场谈话里，这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人清楚，而他们谈话所达成的约定，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公之于众。

但肖平从醒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一向平静的他站在废墟般的皇宫区里，推了推眼镜，每个等候在外的联邦人都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也许帝国人还很茫然与紧张，但看着肖平脸上的神情，联邦人却都已明白。

从伽勒法26磕磕绊绊逃亡至今，联邦终于将要迎来巨大的转机了。

肖平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主动联系上这时候正处在帝国临时指挥中心的苏晨，第一时间将消息分享给苏晨：“苏先生，我已经与帝国谈拢，那位皇帝遵守了你与他的口头约定，帝国愿意将现在的帝国南境、东境全部割让给联邦管辖！”

接通肖平的通讯的时候，苏晨正在持续观察巴萨洛姆的情况。这里却如那位皇帝所说，是一片庞大的陨石带，情况十分复杂，但未能身处其中，苏晨也无法切身地去感受那里所谓暴乱的暗能环境。

但听到肖平的这番话，苏晨便立刻收回视线，迈开脚步，匆匆来到了外面无人处，深吸一口气，玩笑般说道：“不对，那个皇帝说好的可是分给我一半，帝国一共五个区，现在只给咱们两个。”

那位皇帝总不能将首都星圈分给联邦一半，两个大区已经是绝对守信了。

肖平也露出笑容，道：“那就得有朝一日，变帝国为联邦了，哈……苏晨，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沢河人给我们划下的期限已无意义，它们说我们做不到的事情，现在我们做到了，帝国的东境和南境拥有四个恒星系，坐拥这四个恒星系，我们——联邦将再也不必寄人篱下！”

苏晨嘴角也带着笑容。

认识肖平这么长时间，在苏晨的记忆中，肖平永远是面色冰冰，脸上的肌肉仿佛都是僵硬的，语气也永远平和宁静，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平静与镇定。

但今天，却是苏晨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激动。

肖平在那些专家顾问团队面前也许还在努力收敛，但在苏晨面前，他也已是隐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们是一起从伽勒法26出来的人。

对于肖平来说，苏晨是联邦舰队的依仗、是战友、也早已是一路走来的好友了。

苏晨当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多少人死去，肖平不是自己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是被推上来的、从一个师部的副职到现在的位置，曾经站在他前面的人都已一一死去，那些人以生命为联邦开路，让联邦得以一路从伽勒法26走到今天。

而也因此，站在引领者的位置上，虽然肖平一直没有表现什么，但他其实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步走错，愧对那些无比信重他的老领导们。尤其是这一次冒险，他更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在C-02的时候，面对绝境之刻，其他人都放弃了，他却还想着逃跑，哪怕没有机会，哪怕只有绝对，他也想要拼命地挣扎一下。

因为他不仅仅是在对自己负责、或者是对他的身份负责，而是在对整个联邦负责，更是在对这么多年来无数为联邦能够延续而付出生命与希望而死去的人们所负责。

而现在，虽然长路还没有走到终点，虽然还有那块活体原初石的巨大隐患，但起码在这一个瞬间，他可以小小的放松片刻了。

结束与苏晨的通话，肖平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帝国首都星的天空正被夕阳的血光所铺满。

战后的第一个白昼即将逝去。

而就在这时候，肖平听见脚步声，他扭过头来，正看见吕安邦走了过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卸下了身上的天启武装，没了银色流动的战甲加身，他的身躯又有些显得佝偻，笑着拍了拍肖平的肩膀——他仿佛也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激动与振奋。

肖平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他和吕安邦并不熟，关系甚至都不算好。

吕安邦似乎就只是犯呆，拍了拍肖平的肩膀，便拎着手中化作手提箱形态的天启武装，走向宫殿的深处。

看方向，他正往醒明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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