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回首似冷霜(3 / 4)
作品:《策命师》阿米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当时庞老爷正好在家,匆匆赶来后,他喝退众人,然后让两个儿子当面对质,说清楚来龙去脉,男孩终于说出了打架的原因。
庞老爷听完后勃然大怒,指着大少爷骂道:“你这不孝子,你骂他是狗杂种,岂不是连你爹我也一起骂了?”一怒之下将大少爷禁足三日,在祖宗灵前下跪思过。
然后他又对那孩子说道:“自古长兄如父,你出手伤你大哥,简直目无尊长,该领家法。”喝令家丁按住孩子,亲手取了鞭子鞭打二十,直抽得孩子屁股鲜血直流,卧床半月。
阿米娜郁怒攻心,病情愈加严重。
孩子卧床期间,庞老爷曾来看望,并当着阿米娜的面对孩子语重心长的说:“你大哥虽有错在先,但尊父敬兄乃是礼法,你既然先动了手,这顿鞭子便必须自己受着,你也怪不得我。”
“但,你打得好。”庞老爷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小儿子,语气沉重地说道:“如果别人无法给你公道,那你就只能靠自己把公道抢回来。”
自此以后,阿米娜母子在庞府中的日子越发难过,庞家几个女人在主母的授意下,将那对母子视为仇敌。而阿米娜虽还未到三十,却已经病入膏肓。而那个孩子,却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一晃眼又过了三年,孩子已经十三岁。这一年的冬天,庞老爷受好友邀请夜游冬湖,在画舫上多喝了几杯,散场离开时不慎从甲板上坠落湖中。冬时水冷彻骨,加上年事已高,庞老爷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人被送回庞府后,还未交代完后事便一命呜呼。
庞老爷一死,偌大的庞府顿时群龙无首,庞家主母趁机掌握庞府大权,不但使用诡计销毁了庞老爷生前留给阿米娜一部分家业的亲笔遗嘱,更对她母子开始肆无忌惮的针对打压,意欲将二人赶出庞府。没有了庞老爷这个倚靠,阿米娜度日如年心力交瘁,病情每况愈下,内外交困之下,阿米娜终于卧床不起,时常呕血水米难进。
还没有等到过年,某一夜大雪,阿米娜喝完贴身丫鬟送来的汤药后,突然呕血不止,最后在儿子的哭喊中不甘的咽了气。
失去了两个依靠后,十三岁的孩子一时举目无亲,他的大娘不但趁机遣走了教书的先生,更收回了院中的下人,只留下孩子孤身一人艰难度日。所幸庞府中还有一个由五夫人所出如今尚未出阁的小姐平日里与那孩子感情甚深,时不时的偷偷接济于他,才不至于让他饿死在那个冬天里。
庞老爷死后,庞府的厄运却还没结束。在那年除夕,大少爷以庞府家主的身份邀请了许多他在外面结交的朋友一起在府中喝酒作乐,深夜时庞府突然走水,大火笼罩了整个庞府。混乱中,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突然冲进了庞府,趁机抢光了庞府中积攒多年的金银。那孩子本在偏院中昏昏沉沉的睡着,忽然被浓烟呛醒,他慌忙冲出院子,看到整座庞府已经被大火包围。
他吓坏了,急忙跑去正房那边,却看到到处都是尖叫乱跑的人,会客厅里,大少爷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大少爷既震惊又愤怒,但在刀口之下,他只得乖乖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孩子认得那些人,他们正是大少爷邀请的朋友。或许大少爷万万没想到,前一刻还在与他把酒言欢的朋友,下一刻就突然用刀逼他说出府中钱库的所在。而且府中的大火,显然也是他们放的,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孩子吓呆了,双腿直哆嗦。他从火光中看到大少爷在说了几句话后,忽然就被一刀割断了脖子,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溅出来。孩子魂飞魄散,裤裆顿时一片温热。
大少爷死了,他到死都没明白自己为何会死。然后十几个陌生人开始在庞府洗劫,过程中无论男女,遇之则杀,烈火冲天的庞府中顿时尖叫惨嚎声连绵不绝,原本富甲一方的庞府顿时变成火海炼狱。
那孩子躲在大门外,一时吓得口不能言足不能动,浑身颤抖如筛糠。猛然惊醒后,他才想起府中那个与他感情甚好的姐姐,于是拔腿就朝另一边的偏方跑去。
等他踉跄着跑到五夫人的院子外时,看到的只有冲天的火光,那处院子已经早已被烈火吞噬。
孩子这才知道,他的家已经完了,家里的其他人也完了。
于是他只有逃跑,尽管他满腹悲愤,但他别无他法。
一夜之间,他彻底成了一个孤儿。
那一年,扬州城里出了一件大案:除夕夜里,富商庞伯之府中被强盗闯入,家财被洗劫一空,庞府满门三十余人无一活口。
成了孤儿的少年没有了家,又怕被那些歹人认出,便只能悄然离开扬州。他身无分文,又不知该去哪里,便只能一路漫无目的的流浪。饿了,就抓鱼摘果充饥,渴了,河中捧一把水吞进肚里,倘若运气不好生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的硬熬着。如此过了半年,少年不知身在何处,人也变得骨瘦如柴,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无尽的凄惨和不知哪一天就会到来的死亡。
少年半年来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他做过乞丐,但因他相貌与常人有别,那些人见到他后只会捉弄恐吓,不愿施舍于他。少年却颇有原则,宁愿喝河水吃野果也决不愿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秋天的时候,少年流浪到一个名叫金陵的地方。金陵城外有一条大河,河边有渡口,往来的船只很多,所以经常会有人招用苦力搬运货物。少年大着胆子去了渡口,希望能找到一份能够吃上一口饭的营生。他苦等数日,最后终于被人看中,得到了一份在船上搬运粮包的活计。
瘦弱的少年虽从没干过苦力活,但为了能活下去,他也只能拼命干活,就算肩膀被磨破脚板起了血泡,他也决不放弃,因为每日收工时手里的几个铜钱,才会让少年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日,金陵下起了毛毛细雨,少年坐在岸边等着结算今天的工钱。他脸上被秋雨淋湿,有一种黏稠阴冷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从前在扬州时的日子,也想起了他的母亲,然后他早已变得黝黑瘦削的脸庞上雨水和泪水便和在了一起流进了他的嘴里,味道很酸也很苦。
轮到少年领取工钱的时候,工头却告诉他他被辞退了,原因是他每天搬的粮包没有别人多,工头还要供他一顿馒头,这让工头觉得不值。少年硬着头皮对工头说他今天已经做了一天工,应该结算今日的工钱。哪知那工头却冷笑着说道:“老子是看你可怜的份上才让你在这里吃几天饱饭,不然像你这样的贱种,别人早就赶一走了,你居然还敢找老子要工钱?”
少年又一次受到了侮辱,但他没有像当年那样挥出自己的拳头,因为他已经没有那种胆量和气力了。但他不甘心,死皮赖脸的缠着工头,工头一怒之下,一脚将他踢得滚了出去,然后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路人,被少年撞到后,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往后退,而是低头看着躺在泥泞中的少年。
那是少年与那人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一个相貌清俊斯文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男人,身形修长瘦削,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几分疑惑几分戏谑。
少年躺在泥泞中与他四目相对,后者忽然轻轻一笑,然后转身走开。
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码头边的一个卖茶的摊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几个馒头,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少年从地上爬起,满身泥泞。他本想一走了之,可又很不甘心,犹豫许久后,他终于做了决定,他想要回自己的工钱。可是工头人高马大,身边还有几个帮手,少年一时无计可施,只得一屁股坐在码头边,眼睛直盯着远处的工头。
他一边等一边想着办法,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少年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撞到的年轻男人,也已经在茶摊坐了一个时辰。
他不像是在等人,也不像是要着急坐船离开,茶摊的茶也并不好喝,那他是在等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见黑,工头那边已经要准备离开了。
少年心里十分焦急,可他不想挨饿,更不想挨揍。他的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紧,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喂……”
少年蓦然回头,就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正是先前被他撞到的那名男子。
少年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对方叫他做甚。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忽然伸出双手摊开,他的右手中是一个馒头,左手中是一块碎银。
少年目光更疑惑了。
那人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你想要吗?”
少年看着那人双手中的馒头和银子,肚子里忽然咕噜起来。
少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因为他已经很饿了。
那人却又笑道:”二选一,你要哪一个?”
少年再次看了看馒头和银子,忽然又抬头看向那人,犹豫片刻后,他最后指了指馒头。
“看来你倒是不贪心嘛。”那人依旧似笑非笑,却忽然轻轻一叹,说道:“可是吃了这个馒头后,你下一顿还能再吃吗?”
少年眼睛一酸,他说不出话来。
“你的工钱虽然不多,但能买好几个这样的馒头。”那人说道:“你为什么不去要回自己的钱呢?那是你该得的。”
少年一愣,转头看了一眼那边,工头已经要走了。
“如果你敢去要回自己的工钱,那我这个馒头还有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那人微笑着说道:“如果该是你的东西别人不给,那你为什么不去自己抢回来?”
少年猛然抬头看着那个男人,目光恍惚,因为那人的话让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别人无法给你公道,那你就只能靠自己把公道抢回来。”
少年像是忽然生出无穷的勇气,他赫然起身朝着工头跑了过去,恶狠狠的堵住了工头的去路。
那年轻男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少年的身后,他的目光充满戏谑,他要看热闹。
被突然堵住去路的工头吃了一惊,当他看到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时,他忍不住冷笑起来:“又是你这小贱种,你想干什么?”
“我要我的钱,七个铜钱。”少年一字一字的说道:“那是我该得的。”
工头和他的伙计们都笑了起来。
“要钱吗?”工头笑道:“如果你能从我胯下钻过去,你就能拿到你的工钱了。”
他大笑着张开了双腿。
少年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休想。”
工头愣了一下,目光看向少年身后的年轻男人,忽然冷笑道:“我说你这贱种怎么突然有了胆子,敢情是有了帮手。”他指着男人,问道:“小子,你是来帮他要钱的吗?”
那人微笑着摇头,却又说道:“他既然已经做了一天工,就该拿到他该得的,这很合理。”
工头不怒反笑,道:“那我就是不给呢?你要如何?”
那人还是面带微笑,淡淡道:“你不给,那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抢回来?”
“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