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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天牢(1 / 1)

作品:《权欲

落霞千顷,黑夜缓缓侵蚀了整片天空。兜头的阴云漫过天际,将升起的圆月遮蔽了个干净。

天牢里依旧潮湿,有竹节虫爬过角落,发出阴冷的声音。恶臭萦绕鼻尖,腐烂的腥气仿佛是冤死的灵魂环绕身侧。

吴平之将自己蜷缩成了个脏兮兮的肉团儿,瑟缩在角落,牢中仅凭一支苟延残喘的烛火发着幽幽亮光。

再等等。

尚书大人在心里默默地想到,再等等,周璁一定会来救我。我替他办了这么多事,他肯定会来救我,他舍不得失去我这么听话的狗。

只是天牢闭塞,那种如死般的静谧无时无刻都在啃食灵魂。吴平之无法得知任何外界消息,明日午时吴宪就会被处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吴大人擦了擦汗,多年来的酒肉放纵生活令他一顿不吃就饿的两眼发昏。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

来了!

周大人来了!他果然不会放弃我!

吴平之一扫先前的虚弱,从地上薄薄的席面一跃而起,猛地冲向牢门喊道,“大人!周大人!我在这里!”

有火光顺着脚步声缓缓出现,扫落牢门前的黑暗。一张眉目疏朗的脸盛着金色的光映入眼帘。

吴平之看清后整个人一怔,“怎么是你?!”

“怎么吴大人?下官前来拜访,您好像不太欢迎的样子啊。”良齐身披黑色斗篷,手里拎着个简单的食盒。有狱卒手持灯笼在前方领路,狱卒躬身道,“大人,就是这儿了。”

“辛苦了。”良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递了过去。

狱卒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多谢大人赏赐,大人您真是客气了!那有什么话您慢慢儿说,我在外头给您守着。”

良齐微微垂首道谢,待狱卒开门后,径直走了进去。

眼见来了外人,吴大人多年的官架子瞬间端了个齐整,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我当时谁,原来是良大人!怎么,外头的月亮不太圆,想来我这牢里观赏观赏?”

良齐不屑和将死之人争两句嘴瘾,他自来熟似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与那落魄的胖子面对面。将食盒打开,摆出里面一盘盘的热菜。

香味四散,饿了一天的吴平之抽了抽鼻子,“哟!居然是凤桂楼的掌厨菜!良大人真是好兴致,来看人笑话也这么隆重!”

良齐恭敬地递上一双木筷,眼角眉梢都是平静的,“我只是来送口吃食,若是吴大人不喜欢,拿走便是,外头的狱卒们想必还饿着。”

“哼,良大人深夜造访,恐怕不单单只是为了给我送口吃的吧。”吴平之未接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是,我此时前来,的确还有别的事。”良齐将木筷轻轻一撂,直视着尚书大人道,“奉陛下圣命,罪人吴宪,因草菅人命、专权擅势等八条罪证,判处斩首之刑。于明日午时,东街菜市口行刑。”

“你说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闻言吴平之如遭雷劈,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目眦欲裂,指着良齐怒吼道,“你放屁!!周大人不会不管吴宪!一定是你来这妖言惑众!想要看我笑话!!我才不会信你!!”

良齐从食盒里端出套酒器,将两个瓷杯斟满。没有看他,独酌一杯后笑道,“吴大人还真是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下官还没那么无聊,上赶着看您的笑话。只是我觉得,至少吴宪行刑前,应该有人前来知会你一声。毕竟陛下亲自下的命令,此间牢房,不得有任何人前来探监。”

“你放屁!”吴平之眼底爬满红血丝,“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因为我奉圣命,前来问吴大人一些问题的。”

三杯桂花酿下了肚,良齐抬手将酒盏倒叩,掀起眼皮。点漆似的眸子里闪着烛光,一片火红,“吴大人,若是你答得好,答得让陛下满意,或许还有一线曙光。”

吴平之一愣,“陛下肯饶我过我和我儿?”

良齐嘴角渐弯,明暗不均的脸上浮现出令人胆寒的嘲讽,“吴大人您说的什么玩笑话?吴宪身上背负的可是百余条人命,就算陛下答应,茫茫苍生也不会答应。而你.......你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仗着吏部尚书职务之便迫害寒门学子、买官卖官,这些罪名一一都有铁证,何况您因一己私欲还长年贪污灾银,导致黄河两岸饿殍遍野。种种罪名摞起来,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啊。”

那一瞬间,吴平之只觉得天都塌了。他好似忽然被谁抽空了满身筋骨,呆呆地靠在墙上,软着脊背缓缓滑下。平日梳得整齐利落的发髻顿时松散开来,眼底的星光也渐渐淡了。

只不过眨眼之间,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三品大员仿佛苍老了十岁。

“不可能......周璁......周大人不会不救我.....”

他魔怔了似的一直重复这一句,良齐继续道,“吴大人还在期待谁来救你?周首辅吗?可我来之前听说,周府的光已经熄了,大门紧闭,说是主人家早已歇下了。您是指望着,他来梦中救人?”

吴平之怔怔地看着他,“不可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可能不管我......”

“大人您也算是为官数十载了,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烂了的胳膊就该立刻断掉,若是让他继续烂下去,整个身体都会有危险。”

幽幽烛火将他二人的影子拉的又黑又长,从牢房里顺着缝隙一直延伸至牢房外,安静的天牢除了硬齿动物的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吴平之冷汗湿透了后背,他沉默地看着半明半暗的良齐好半晌,才渐渐从慌乱绝望中冷静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良齐说的是对的。

“那你什么意思?”吴平之用袍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既然我死罪难逃,又是哪儿来的‘一线曙光’?”

“您是死罪难逃,可您别忘了,您还有结发之妻,还有五个女儿,还有远在南边儿的父母。”良齐见他安静下来,帮他斟了杯酒,“据我所知,您最小的女儿还不过六岁,对吧?我大庆一向仁德施政,你若是答得让陛下满意,赦免其他吴姓家眷,还不是什么难事。”

吴平之从角落里慢慢挪了出来,终于面对面坐好。酒酿的清香回荡,他执起微凉的杯,蓦地一饮而尽。

火烧的滋味儿顺着喉咙一路下滑至胸腔,逐渐烫平了满身堆起来的悲怆。

仿佛过了百年那样长久,吴平之沙哑的声音终是响起。

“陛下......想问些什么?”